
一
北宋元豐二年,也就是1079年歲末,萬眾矚目的《元豐音樂十大風云人物暨MTV年度十大金曲評選》在都城汴梁拉開了帷幕。這是北宋娛樂圈一年一度的超級盛典,群星閃耀,大咖云集。30歲的秦觀早早從江南趕到京城,入駐賓館之后,洗個澡,吹個頭,換上正裝,準備出席當晚的頒獎盛典。
秦觀作為當時婉約派炙手可熱的作詞新秀,其作品風靡北宋各大娛樂會所,深受小姐姐們的歡迎,風頭直逼當年奉旨填詞的詞界天王柳永。
盛典前夕,《大宋娛樂周刊》等權威媒體紛紛在頭版頭條以《婉約派風云再起,十大金曲榜首花落誰家》為題,發表預測文章,一致看好秦觀的《滿庭芳·山抹微云》。然而任何事情別高興太早,不到最后一刻,你永遠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么。
就在晚會開始前一個小時,主辦方突然宣布,原定盛典開場演出曲目《滿庭芳·山抹微云》由于技術原因取消,作品同時退出本次評獎。什么情況?秦觀當時就懵了,問了一圈人,沒人能告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坊間傳言,秦觀的作品有嚴重的政治問題,表面看是描寫男女戀情,其實是感嘆自己仕途不順,抒發對社會的不滿,字里行間蘊含某種隱喻,與當前的盛世大環境不符。還有人說,因為作品內容低俗,有“香囊暗解,羅帶輕分”等赤裸裸的描寫,不利于廣大青少年健康成長,所以被緊急叫停。
對于民間的種種猜測,官方并未給予證實——最厲害的封殺方式就是這種,具體什么原因我不告訴你,自己琢磨去吧。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滿庭芳·山抹微云》退出評獎,反而使作品得到更廣泛地傳播,因為大家都很好奇,詞里到底寫了什么。秦觀本人也因此聲名更加顯赫,被業界稱為“山抹微云君”。
盡管如此,曲目沒有得到官方認可,對秦觀的打擊依然很大,他開始終日輾轉于各大娛樂場所,夜夜笙歌,沒錢結賬了便作詞以沖抵消費,比如這首《浣溪沙》:“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
名氣大了就是不一樣,秦觀的即興之作也頗受歡迎,很快便成為KTV必點歌曲。也只有在這里,秦觀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這樣下去怎么行啊?他的老師蘇軾看不下去了,找到秦觀,語重心長地勸他:“小秦啊,你這是準備學柳永在風月場上混一輩子嗎?現在這個社會,光靠寫詞養活不了自己的,還是去參加科舉考試吧。”在老師的再三勸說下,秦觀忍痛跟小姐姐們一一告別,回家閉門苦讀備考。
到底是家學淵源,文學功底深厚,再加上臨陣磨槍,秦觀果然不負眾望,兩次參加科舉,兩次落榜。
二
一個人只有在失意的時候,才能看清誰是真正的朋友。
在秦觀人生的至暗時刻,還是蘇軾過來安慰他:“沒關系小秦,要相信自己,不是你學習成績不好,主要是考試內容不適合你,如果考填詞,大宋朝誰能考得過你?不錄取你是他們的損失。這樣,你復讀一屆,下次一定可以的,我看好你哦!”
秦觀與蘇軾相比,年齡差了整整一輪。蘇軾在北宋詞壇如日中天的時候,秦觀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而且,二人詞風迥異,一個是豪放派的掌門,一個是婉約派的新秀,但秦觀是蘇軾最得意的學生,與黃庭堅、晁補之、張耒,并稱“蘇門四學士”。
蘇軾還經常笑話秦觀的詞寫得像柳永,陰柔有余,陽剛不足,女里女氣,唱出來簡直就是靡靡之音;同時又十分欣賞他的才華,稱其“有屈(原)宋(玉)之才”。所以,蘇軾利用自己在文壇的聲望,總是對秦觀極力提攜。
秦觀對蘇軾更是仰慕已久,兩人原本并不相識,蘇軾在徐州任職時,秦觀專程拜謁,寫詩拍馬屁:“我獨不愿萬戶侯,惟愿一識蘇徐州。”可謂惺惺相惜。二人亦師亦友,交往甚密。
為了秦觀科考的事,蘇軾真沒少下勁兒,四處活動,秦觀第三次考試前,蘇軾甚至專程跑到江寧,向王安石力薦秦觀的才學:“愿公少借齒牙.使增重于世。”無論如何請您跟上面打打招呼,以增加一點錄取的希望。
王安石官職地位高于蘇軾,說話自然比蘇軾管用,但王安石是變法派,蘇軾是保守派,兩人一向政見不合,這次蘇軾為了秦觀,不惜屈身政敵,足見蘇、秦二人的深情厚誼。
就這樣,在兩位文壇前輩的極力推薦下,元豐八年,36歲的秦觀如愿進士及第,從一個民間詞人,加入了官員行列。秦觀歷任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太學博士……最初的幾年,仕途還算順暢。
三
秦觀以前在娛樂圈混,靠的是才華和銀子;如今在官場上混,拼的是人脈和靠山。
蘇軾就是秦觀的靠山,可以說,從踏入政壇的第一天起,秦觀的命運就跟蘇軾緊緊連在一起,這也成為困擾他一生的煩惱。他工作上干出點成績,別人會說:還不是憑借蘇軾的關照;創作上寫了篇爆款,別人又說:還不是靠著蘇軾的指點。
二人的特殊關系也引來社會上不少非議,有人甚至暗指兩人有同性戀嫌疑。這篇文章一經推送,瞬間占據熱搜榜榜首,朋友圈幾乎被刷屏,僅兩小時閱讀量就達到了10萬+。
還有人說,秦觀經常去蘇府拜訪,與蘇軾形影不離,其實是因為秦觀一直暗戀蘇軾的小妾王朝云,為此秦觀還專門寫過一首《南歌子·贈東坡侍妾朝云》——蘇軾的女人你也惦記,論起來你該叫她一聲師母呢!
有一個叫“醒世恒言”的公眾號更過分,居然編了個《蘇小妹三難秦少游》的故事,說蘇軾有個妹妹叫蘇小妹,跟秦觀一見鐘情,不久兩人成婚,洞房花燭之夜,蘇小妹連出三道題測試秦觀的才學,秦觀被第三道題難住了,在洞房外急得抓耳撓腮,幸虧大舅哥蘇軾仗義相助,才讓秦觀圓了房。也就是說,秦觀其實是蘇軾的妹夫。
這篇文章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文章被各大平臺轉發,“醒世恒言”從一個不為人知的小號,一躍成為粉絲數百萬的超級大V。蘇軾看后氣壞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秦觀不僅在生活中與蘇軾交往甚密,在政治上,更是始終與蘇軾保持一致,肝膽相照,榮辱與共。
1094年,朝廷新舊黨爭,新黨再次得勢,秦觀和蘇軾等人一起被貶出京,蘇軾被貶到了當時最偏遠、最落后的一個地方:廣東。秦觀還好,起初被貶到杭州任通判,后來又改任湖南郴州監酒稅一職。
四
此后,秦觀背井離鄉,事業受挫,日漸消沉。人吶,一旦在事業上沒有了追求,生活上的低級趣味就會趁虛而入。很快,縱情聲色的生活再次成為秦觀的日常。
郴州小城市的娛樂業畢竟欠發達,秦觀去過幾次后,就沒了興致,決定去大城市看看。
長沙,鵲仙樓,秦觀微服私訪,在這里遇到了一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姑娘,秦觀立刻被她迷戀得不能自拔,從此經常往返于郴州和長沙兩個城市之間。
姑娘剛開始以為這位出手闊綽的大叔是附近的暴發戶,后來才得知,他竟是名滿天下的詞壇大咖秦觀,店里好多小姐姐都在唱他寫的歌,不由對秦觀心生敬佩,更加盡心服侍,一來二去,竟然對秦觀動了真情。
起初秦觀每個星期來一次,姑娘就很開心,后來不行了,她天天都想見秦觀,最后竟然提要求:“你把我贖出去吧,我以后跟著你,給你做妾。”
秦觀雖然也喜歡這個姑娘,但她畢竟是風塵女子,娶回家別人不笑話嗎?所以秦觀總是敷衍應付:“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只要我們心里想著對方,人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關系呢?”姑娘說:“算了吧,你別拿這套濫詞忽悠我。”
姑娘三天兩頭逼著秦觀為她贖身,逼急了秦觀就說:“好吧好吧,既然你這么在意名分,那我下周過來接你。”姑娘很開心,興奮得一夜沒睡,到了約定的那天,姑娘早早起來收拾了行李,一邊等秦觀,一邊在腦海里憧憬兩個人今后的幸福生活。
結果,姑娘沒等來秦觀,卻等來一封信。她打開一看,是秦觀寫的詞《鵲橋仙》:“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姑娘恨恨地說:“大騙子!”
這首《鵲橋仙》后來經過姑娘的演唱,很快紅遍了大江南北,特別是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更是成為異地戀男女經常引用的金句。秦觀也因這首詞,奠定了他在北宋文壇的地位,被尊為婉約派一代詞宗。1100年,秦觀病逝于廣西滕州,年僅51歲。
噩耗傳來,蘇軾老淚縱橫,長嘆一聲道:“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這是北宋文壇的巨大損失啊,他的才華一萬個人也換不來。
的確,秦觀一生創作的詞只有100多首,卻寫過430多首詩、250多篇散文,詩文數量遠遠超過詞作。可那又怎樣呢?藝術這種事,比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秦觀被世人銘記于心的,也只有他那些淡雅含蓄、婉轉柔美的詞作,后世評價秦詞:“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足見對他的認可和推崇程度。
秦觀死后一年,蘇軾也客死他鄉。后人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秦觀寫給蘇軾的一首《千秋歲》,細細讀來,竟似絕筆之作:“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意思大概是,蘇軾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啊!蘇軾若九泉之下得知,想必也會欣慰地回一句:好學生,沒枉費我為你跑過的路、流過的汗,還有操不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