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人生的纖夫

陳衛華

初識俄國畫家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這幅作品，是在小學六年級的同名的語文課文上。灰蒙沉悶的天際，一群衣衫襤褸、面無表情的勞工，拖著沉重的大船，沿著伏爾加河的堤岸艱難地行進著。那時，12歲的小學生面對這幅畫，只是感覺這是一群離自己很遠的苦人。經過塵世的歷練，才明白，每個人都可能是“纖夫”。尋常人，即便為著一種最基本的生活，也得付出大半生的勞碌，承受種種不平和痛苦，而這種承受又貫穿了勞碌的每一天。

或許，烈日下的工地上，揮汗勞作的是你的兄弟;食堂里天不亮就揉面，到半夜才能打烊的，是你的姐姐;工廠里噪音轟鳴的流水線上，帶病苦干的是你的表姐表妹;在川流不息的市場上彎腰挑貨送貨的，還有你的父親。也許，我們算好些，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處理工作，不會遭受風吹日曬，不會經歷超負荷的體力消耗。然而，很多時候，業績的壓力和復雜的人際關系，更讓人備受心理煎熬，絕不亞于櫛風沐雨。

小時候，驚訝于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么苦，還要長年累月地堅守。長大后，才明白，他們不單單為自己活著，他們身后有年邁的父母，有貧弱的妻子，有嗷嗷待哺的嬰兒。他們是在親人渴盼的眼神中踏上沉重的拉纖之路的，伴著烈日炙烤或寒風襲面，他們身不由己地拖著越來越沉重的木船，為幾個盧布，為一片果腹的面包。

在這超負荷的勞苦中，沒有一絲憐憫和體貼。船是他們在拉，他們卻沒有享受一口熱湯或一頓像樣的飯食。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磨破了，卻沒有補一下。主家從不會問候一聲，在冷漠的空氣中，纖夫們踽踽而行。他們有的年齡大了，早就經不住歲月的折騰;他們有的雖年輕，但身體過早透支;有的人身體病態得格外嚴重，不知還能撐多久。他們的蒼老、早衰和病痛，是沒有人問起的。而他們一旦慢一些，就會被呵斥。他們又只得隱忍，在這隱忍中，繼續著永遠干不完的活計。

小時候，覺得隱忍者是懦夫，是無用的，就和纖夫一樣。多年后，頓悟，他們的隱忍是為了最樸素的愿望，也就是生存下去，讓家人獲得最基本的保障。他們的悲苦，不是自身的悲哀，是社會階層的無奈。

透過塵世的風霜，再來品讀這文這畫：滯鈍的空氣中，衰弱不堪的蜷縮的身影在苦澀的風沙中勉力向前;已經不可負重又繼續負重的纖夫，為一粥一飯，艱辛地跋涉著;身后不遠處的船上，是鄙夷和輕慢，是不滿和指責。而纖夫們，唯有更努力地向前。再無望的人生，也要堅守;再悲苦的生活，也要繼續;再艱辛的路程，也得向前。為自己，為親人，也為活著本身。

正是這些纖夫，千千萬萬類似的苦人，匯成了這個世界，拉著世界在前進！再艱難的時世，也是靠一雙雙長滿老繭的手，一副副堅忍的脊梁挺過來的。這就是“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和世世代代平凡的人們，為著最基本的需求，為著讓親人活得好一些，讓自己愛的人過得好一些，為著最樸實的心愿，一步步走下去，向著遙遠的前方行進。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