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央空調”降點溫

陳俊清

1

我和老公的相識非常浪漫。我們同時參加了一個驢友團，在爬一座需手腳并用的野山時，遇到陡峭的山坡，他都會在上面拉我們一把。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低估了爬山強度，到了半山腰，雙腿就開始打顫，落在了隊伍的最后。負責斷后的他見我實在走不動，麻利地折了一根粗樹枝，做了根簡易手杖遞給我，又接過我的背包背在身上。

“嘿，這小伙不錯！”現在都是獨生子女，懂得照顧別人的男孩真的很難得。我悄悄打量他，怎么看怎么順眼。通過閑聊，我知道他姓劉，是個爬山愛好者，重點是還沒有女朋友。

坐在地上休息時，他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也把面包和火腿腸分給了他。一來二去，我們漸漸熟悉起來，自然而然談起戀愛。

老公真的是五講四美好青年，特別愛做好事，或者說愛管閑事。逛超市時，老公發現有小孩在電梯上亂跑，一把拉住這個小調皮，大聲問：“喂，這誰的孩子？”一個眼睛專注看手機的女士這才應聲，老公還不算完：“你這媽怎么當的？孩子這樣多危險。”我慌忙拉住他，生怕他會招來一頓胖揍。那位女士卻感激得很，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

擁擠的公交車上，老公抓住吊環，把我護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男友力簡直滿分。有乘客因錯過站和司機大吵，老公扯了扯那人的胳膊：“大哥，你消消氣，咱們一車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師傅手里呢。這一站馬上到了，您快去后門準備下車，往回走兩百來米就到了。”那位大哥看了看人高馬大的老公，果然偃旗息鼓，準備下車。

至于看別人車窗開著打電話提醒車主關窗，見有人醉倒路旁報警等等，就更是家常便飯。

2

我覺得老公有點多管閑事，曾問過他為什么這么熱心。老公很坦然地望著我：“這不應該的嗎？誰看到了都會這樣做啊。”

老公說，他小時候調皮搗蛋，身上被開水大面積燙傷。村里唯一有汽車的人家拉著他跑了十多里路，找到一個專治燙傷的師傅，連油錢都沒要。而那個有獨特偏方的師傅給了他兩包草藥，也是分文未收。后來到了城里，他在外面曬被子，夏天來塊云彩就是雨，都是樓上大媽幫他收，一次也沒被淋過。

老公說，他長這么大，碰到的好人太多了。遇上能搭把手的事情，不幫忙都覺得對不起那些幫過他的人。老公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等咱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也希望別人拉一把不是？”

我能說什么？只得連連點頭稱是，唯恐心中的“小算盤”在老公面前無所遁形。我暗暗地想，老公懂得感恩回報，我對他好，他不得加倍地對我好？

老公第一次上門，把我們家壞了的鎖芯換了，不好用的馬桶修了，我媽頓時對他刮目相看，二話沒說同意了我們的婚事。過日子不求大富大貴，老公脾氣好，知冷知熱，心靈手巧，我至少不會受委屈。

我也很奇怪，老公明明一米八多的男子漢，偏偏給人一種溫和的氣場。蜜月時我們出去旅行，遇到需要拍照的情侶，他們看看臉上寫著“生人勿近”的我，和臉上寫著“歡迎打擾”的老公，毫不猶豫選擇后者。而老公總是盡職盡責，來者不拒，拍好了還問滿不滿意，不滿意再拍幾張。這服務態度，真讓我自嘆不如。

3

婚后，老公照樣把好人好事進行到底。有時吃著飯，哥們來電話需要幫忙，他二話不說，放下筷子就走。我望著他的背影，暗暗嘆口氣。我老公的十分心思，分給哥們兩分，公婆父母兩分，工作兩分，游戲運動一分，路人一分，留給我和這個家的，有兩分就算不錯了。我時常感覺自己在和許多人共用一個老公。

那天下午讓老公去買點肉菜，晚上在家吃火鍋。我在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給老公打電話，他讓我別急，說過不多會就回來。他這個“不多會”，一下子就過去一個多小時。

原來，老公聽到車載廣播中播報尋人啟事，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大爺丟了，全城開始搜索。老公過十字路口時，看到交警旁站著位滿頭銀發的老大爺，忙停車上前詢問。結果，此大爺非彼大爺，交警大哥本來是要下班后送他回家的。見大爺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老公爽快地接過這個任務，把老大爺送回小區，攙上樓，送回家。

節目主持人還表揚了留姓不留名的老公：“真是人間自有真情在啊。我們的熱心市民劉先生，已經把另一位走丟的老大爺安全送回了家，非常感謝！”

“熱心市民”劉先生，成了以后幾年我對他的稱呼。怎么說呢，劉先生這份熱心原則上是好的，可凡事不好意思拒絕，說不出一個不字，就成了老好人。

那天下班后，我們約好去超市采購。老公來接我時，車后座居然坐著一個長發美女。美女熱情地喊我嫂子，對老公一口一個劉哥叫著。看向老公的“星星眼”，和我當初的眼光一模一樣。

老公倒也爽快，他坦坦蕩蕩地告訴我，女同事在我們小區附近住，正好順路，她提出和老公分推一點油費，搭他的順風車上下班。今天是第一天，還沒來得及和我說。

4

你看，“熱心市民”的副作用來了。老公在單位也算上進青年，有能力有魅力，我相信他是無心的，但不保證別人沒想法。熱心泛濫容易淪為“中央空調”，誰誰都暖。必須得給老公上一課了，讓他明白熱情熱心得有個限度。

我很嚴肅地對老公開口：“老公你這樣做，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說實話，我看到一個女人在你車上，心里很難過。我一直以為，和異性保持適當的距離，是夫妻雙方的基本修養。畢竟，你我才是最親密的人。如果我上下班都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你會怎么想？”過了半晌，老公說：“老婆我錯了，明天我就拒絕她的搭車。”

那以后，老公漸漸學會了保持界限，也學會了有原則地拒絕。

那天，老公多年不見的女同學給他打電話，要來我們的城市游玩，想見一面敘敘舊。那女同學曾是老公心上的白月光，如今與家人吵了架，一氣之下跑出來散心。

老同學駕到，又特地打了電話，老公自然要盡地主之誼。晚上兩人見面時，他帶上了我和女兒。

兩人相談甚歡，聊起以前的同學老師，唏噓不已。老公在聊天的同時，不時給我和女兒夾菜，照顧到了我的情緒。話題漸漸轉到了在這座城市的游玩上，老公有點為難地說：“我這兩天工作很忙，不過你嫂子可以請假，讓她開車帶你到處轉轉？”女同學猶豫了一下，最終說不用了。我看了一眼老公，真想不到他現在也學會面了不改色地撒謊。

回家的路上，一位老大爺顫巍巍地過馬路，幾輛車齊刷刷停了下來。幼小的女兒不解地問：“爸爸，這里不是斑馬線，為什么停車？”老公笑笑：“乖，回家后爸爸仔細講給你聽。”

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人們在散步、夜跑、談笑風生。我想，小到這個城市，大到這個世界，一定有無數個像老公一樣的熱心市民，才會這樣的和諧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