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郡嚴先生祠堂記

[宋]范仲淹

先生，漢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②，乘六龍③，得圣人之時，臣妾億兆④，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節高之。既而動星象⑤，歸江湖⑥，得圣人之清，泥涂軒冕⑦，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禮下之。

在《蠱》之上九⑧，眾方有為，而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⑨，陽德方亨，而能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光武以之。

蓋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器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貪夫廉，懦夫立，是有大功于名教也。

某來守是邦⑩，始構堂而奠焉。乃復其為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從而歌日：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全宋文》卷三八六）

注釋：

①嚴先生：嚴光，字子陵，東漢余姚人。年少時與光武帝劉秀一同學習，劉秀即位后，招他致洛陽，欲拜為諫議大夫，嚴光固辭不受，歸富春江垂釣隱居，為一代名士。其釣臺故址在今浙江桐廬。

②《赤符》：指《赤伏符》。據《后漢書》記載，儒生強華向劉秀奉上《赤伏符》，其文大意是劉秀發兵，符合天意，漢室將要恢復。劉秀認為是天降祥瑞，預示著自己要當皇帝，于是稱帝。

③乘六龍：意思是憑借龍的六種變化，駕馭天地萬物，借此象征皇帝君臨天下、統治萬民的威儀。

④臣妾：臣民。

⑤動星象：漢光武帝與嚴子陵共臥，嚴子陵把腳放在了光武帝的肚子上。次日，太史上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光武帝笑道：“我不過與故人嚴子陵同臥而已。”

⑥歸江湖：漢光武帝任命嚴子陵為諫議大夫，嚴子陵不受，隱居耕釣于富春山。

⑦泥涂軒冕：把軒冕看得像泥巴一樣。泥涂，比喻污濁。軒冕，顯貴者的冠服。

⑧《蠱》之上九：《周易》的卦名，該卦第六爻為陽爻，稱‘‘上九”。蠱指壞極而有事。前幾爻的象辭都指清除禍害，整飭弊端，唯獨第六爻說：“不事王侯，高尚真事。”指的是治蠱之事完畢后，退居在野，潔身自守。

⑨《屯》之初九：《屯》卦第一爻為陽爻，稱“初九”。此爻上面為兩個陰爻，意思是乾陽尊貴之體，卻能甘居下位，謙卑自處，如此則深得百姓的擁戴。

⑩某：指作者范仲淹。是邦：指睦州，今屬浙江。

11.復：免除賦役。

大意：

嚴先生與光武帝是舊交，他們之間以道義互相推崇。后來，光武帝得到《赤伏符》，乘著六龍的陽氣，獲得了登基稱帝的時機。那時他統治著千千萬萬的百姓，天下有誰能比得上呢？只有先生的節操能夠和他相比。后來二人的交誼感應星象，先生退隱江湖，達到了圣人超逸清高的境界，視高官厚祿如糞土，普天之下又有誰能超過他呢？只有光武帝待之以禮的行為能夠和他相比。

《易經》中《蠱》卦的其他爻都在講事功，只有上九爻表示“不侍奉王侯，行事高蹈絕俗”，這就是先生立身的依據。《屯》卦“初九”一爻的象辭說：陽剛之氣正在發揚，因而能“以尊貴之身禮敬卑賤之人，大得民心”，這就是光武帝立身的依據。

可以說，先生的品質比日月還高，光武帝的氣量比天地還大。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氣量的宏大;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促成先生品質的崇高呢？先生的作為可以使貪婪的人清廉起來，使膽怯的人勇敢起來，這對維護禮儀教化確實有很大功勞。

我到這個州任職后，開始建造祠堂來祭奠先生，又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賦役，讓他們負責祭祀的事情。我又作了一首歌：云霧繚繞的高山郁郁蒼蒼，大江的水浩浩蕩蕩，先生的品德啊，比高山還高，比長江還長。

【點評】

嚴光（前39一后41），又名遵，字子陵，會稽余姚（今浙江余姚）人，東漢著名隱士。嚴光少有高名，與漢光武帝劉秀同學，亦為好友。劉秀即位后，多次延聘嚴光，均遭婉拒。最終，嚴光隱姓埋名，退居富春山。嚴光這種不慕富貴、不圖名利的品格，受到后世的稱譽。

范仲淹的這篇《嚴先生祠堂記》，就是對嚴光品行的贊美，文中最后一句“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在后世廣為流傳，嚴光的道德品行也由此更加名聞天下。

范仲淹作此文，是有感而發，充滿了對時世的感喟和悵惘。文章不獨言嚴光的德行，而將光武帝與嚴光對應來寫，是頗有深意的。嚴光之隱反襯光武帝時世道的清明;他寫嚴光“動星象”，“以足加帝腹上”，而光武帝不以為意，則體現了皇帝的寬容大度。顯然，作者認為賢人的出現與明君在位不無關系。他之所以在被貶睦州后祭奠嚴先生，不只是為頌揚他的高風亮節，更在于期待圣明之世的出現，使“貪夫廉，懦者立”，讓包括自己在內的天下有志之士能夠一展雄才，為國家做出應有的貢獻。（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