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不茍言笑的向日葵

浮海沉魚

她嚴肅的面容，其實深藏著最美的笑容，這株不茍言笑的向日葵，在一段崎嶇旅途中，小心翼翼地照亮了一個少年人生的光亮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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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那年，媽媽把我帶到老沈面前的時候，她盯著我滿目瘡痍的試卷，凝神注目了很久，幾分鐘過后，當她再度開口說話，迎面而來的竟是一陣冷不丁的批駁。我清楚地記得，她眉頭緊鎖的樣子，猙獰得如同一只威猛的雄獅，要一口把我吃了，話語間不給我留任何情面。

人生走到12歲，與眾多老師初次見面的場景大抵千篇一律的相似，往往都逃不過溫馨和諧，那些飽含暖色調的詞匯，在老沈這里通通被Pass掉。

名聲大震這個詞，在我剛上中學時，就被家長們冠以神話的色彩扣在老沈頭上。毋庸置疑，有著多年豐富教學經驗的她，成為家長們一致青睞的好老師。

青春期的自尊心，昂貴到超乎想象。那個年紀，面子就是一面行走的鏡子，不容任何人輕易撞擊，誰要輕輕碰一下，都絕不允許。剛進老沈課堂時，我明顯帶著抵觸情緒，篤定面前的老師傷害了我的自尊心。事實上，待在老沈的課堂，自尊心在面臨窘迫形勢時，還是弱不禁風地敗下了陣。

老沈的名師效應赫然呈現于眼前，每節課的時間被安排得異常緊湊：前半節課她會像裝卸水果一樣，將知識點全部倒出，后半節課是以“魔鬼訓練”著稱的練習課。第一次去上課，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前幾排的同學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黑壓壓的身影擋住了全部視線，透過人群的縫隙，傳來老沈的厲聲批駁。那一天，我終于明白，在老沈這里，青春期的自尊心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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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無疑是嚴苛的代言人，凡是經由她手的學生，任何人都不能把犯錯當成家常便飯。第一次拿到我的期中語文試卷時，她毫不留情地叮囑我媽媽：“這孩子，往后基礎題只要再錯一次，你回去以后就給我狠狠地打！”在老沈的教育觀中，一個學生，不被賦予犯錯的資格。

第二次上老沈的課，輪到我回答問題時，支支吾吾讓我瞬間成為老沈獵獲的俘虜，躲在墻角的我，那副瘦小的身板，用力抵擋著迎面而來的猛烈斥責。話畢，老沈繼續講課，罰站是我必須要接受的事實。呆立在偌大的教室，羞愧感立刻蔓延至全身，臉紅發燙，那一刻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羞愧感反而會讓人愈發清醒，它像一劑苦口良藥，嚼進去苦澀難忍，而后經過漫漫歲月，便能回甘。老沈的課堂，像一場嚴酷卓絕的戰斗，全副武裝是我為更好迎戰的基本標準。一堂作文課，老沈會在前半節課將提綱內容進行全方位的分析，后半節課，則又是接龍提問，在她的課堂，時常有種分離的錯覺，提問開始，我的大腦就要馬不停蹄地運作起來，三五分鐘的時間，一篇作文的基本框架就要新鮮出爐。

老沈像個渾身長滿刺的刺猬，無論回答得有多么天衣無縫，她總能抓住其中一點吹毛求疵。久而久之，自信心被老沈摧毀得消失殆盡。而用老沈的話來說，“永遠不要對自己抱以滿意，永遠要以批判的角度去審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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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結束，成績火熱出爐。媽媽給我開家長會那天，剛好看見老沈從班主任辦公室火急火燎地走出來，臉上堆滿失望。對媽媽而言的喜訊，那次我的語文單科成績是全班第一名，而另一個重擊是，老沈對我的成績極其不滿。

從我進入老沈的課堂，不茍言笑成為她臉部的全部表情。而我坐在她的課堂中，也自動復制著她的表情，笑容功能常常處于失靈狀態。和課堂中的其他優秀學生相比，我的基礎并不好，初一期中考試的“68”分，讓我在老沈心里，無疑劃下了糟糕的一筆。

一次課上，老沈故意和全班開了個玩笑，出了道題：“你們誰知道，我們學校二號教學樓的墻壁上寫了哪幾個字？”靈機一動的我，瞬間脫口而出：“嘉言懿行！”老沈第一次沖我笑了，臉上仿佛漾滿荷花般的清新，繼續說著：“看人家，還在一號教學樓上課，居然都比你們其他人觀察得細致！”說完，幾十個腦袋羞答答地垂了下去。

老沈常說：“學習語文，一定要學會用心觀察生活?！背蔀槔仙虻拈T生后，從前對詩文典籍處處躲避的我，開始熱愛讀書，那些博大精深的成語，按照老沈的要求，要熟記每個成語背后暗藏的典故，徜徉在經典文化世界，我悄悄地打開了另一扇大門內的斑斕世界。老沈似戈壁灘的雨露，滋養著風沙中成長的幼苗，引領少年的視角走向鳥語花香的美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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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的腳步悄無聲息，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辛。時間一晃而過，初一下學期期末考試，我的語文成績飛越眾人，停靠在89分的站臺。那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老沈手持課本走進教室，接龍式詢問每個人的成績，她時而愁云密布，時而臉上溢滿欣慰，當目光轉向我時，老沈平靜的面容里有著很多期待。“89分！”經過了三次考試的涅槃蛻變，我第一次從容地向她報出我的分數。話音落地，老沈忍不住笑顏四溢，淡淡地說：“考得不錯?！笔冀K對我們高標準、嚴要求的老沈，第一次對我報以肯定。那一刻，我的眼角噙滿了淚花，腦海中放電影般閃現過往情景，和老沈初次見面，她拿著我68分的試卷氣急敗壞、惡言相向;期末考試，她從班主任辦公室氣勢洶洶地走出來;第一次回答問題，讓我罰站了整整一節課……試金石大概只有在遇到真正的試金人時，才能綻放應有的光彩。

后來，一路順風順水走到高中，語文單科成績始終拔得頭籌，這一切得益于那一年老沈的嚴苛教導。她嚴肅的面容，其實深藏著最美的笑容，這株不茍言笑的向日葵，在一段崎嶇旅途中，小心翼翼地照亮了一個少年人生的光亮坦途。

魯項摘自《故事家·花開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