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媒設計字體使用”陷阱”和風險規避

李建偉 于潔旎

摘要：當前，越來越多的商家開始追求用個性化的漢字字體來獲得視覺優勢，但電腦系統中除了極少數字體可以免費使用外，其他絕大多數字體都是字庫公司開發的付費設計字體。近年來連續發生的傳媒或商家擅自使用設計字體而被法院判賠的案例，為各類傳播媒介敲響了警鐘。傳媒需要提高自身知識產權意識，采取掌握常用字體的識別常識、明確委托設計合同中知識產權侵權承擔責任等措施，來有效規避設計字體應用的著作權侵權“陷阱”。

關鍵詞：傳媒;設計字體;著作權;侵權風險

中圖分類號：J524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5168（2020）12-0094-04

漢字是中華文化一脈相傳的重要載體和符號。在當前互聯網和數字傳媒興起的新時代，文字不僅可以傳達信息，更是表達商品品質、傳達文化氣質的重要設計元素。于是，越來越多的商家為了讓受眾產生深刻印象和易識別性，愿意采用具有獨特個性的字體，用于電影海報、雜志書籍封面、平面印刷廣告、網站網頁、人機交互開機屏幕畫面、電商平臺裝修店鋪等傳播媒介。商家的需求促使漢字夠煥發出新的生命力，出現了“字體設計/TYPEFACE DESIGN”這一新的職業群體甚至大師級的人物，催生一種新興的字體設計付費使用產業鏈。然而，設計字體字庫并非都是“免費的午餐”，如何識別并規避字體著作權使用“陷阱”，是傳媒應該認真對待的知識產權新問題。

1 字庫字體是“免費午餐”還是“釣魚陷阱”

1.1 獨創性的設計字體表達不同的氣質和氛圍

漢字，凝聚了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的文化傳承。“顏、柳、歐、趙”四大毛筆書法字體風格迥異，特色鮮明。進入計算機時代，不光漢字，就連外文字體，不同的字體可以表達不同的氣質和氛圍，已經被中外傳播學、心理學、市場營銷學和設計從業者所認可。

如起源于宋朝雕版印刷書的宋體字，橫平豎直，筆畫硬挺，端正秀麗，多用于書籍、雜志、報紙印刷的正文，文藝溫馨的愛情片《匆匆那年》片名，運用宋體字進行豎版處理，顯得清新文藝;《紐約時報》（THE NEWYORK TIME）報頭和內文字體采用的是獨特的襯線字體，成為“引人注目、目的性強、字體驅動的視覺標識”，在眾多報攤中很容易被識別。

設計新穎優美的字體也越來越得到國內外知名企業的青睞和采用，一些注重品牌形象的商家甚至設計開發了以自身企業命名的專用字體，來凸顯公司的實力和商品、服務的個性，被用于公司自己的官網、招貼、產品包裝和各場合的日常形象宣傳等場合。如騰訊公司開發的騰訊定制字體;阿里巴巴集團推出的阿里巴巴普惠體字體;2020年，進入中國市場41年的美國可口可樂公司一改其當年由香港設計師陳幼堅設計的“飄帶型”字體面貌，推出了一套“可口可樂在乎體”，其中包括7 745個設計漢字和字符，字體飽滿、靈動、通透、圓融，較好地表達了這家飲料公司對“水哲學”的理解和詮釋。

1.2 獨創性的設計字體享受著作權法保護

隨著商家審美的提升，以及對品牌視覺優勢的追求，新穎優秀的漢字字體產品需求越來越旺盛，從而催生北京北大方正電子有限公司、造字工房、北京漢儀科印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上海好字在文化傳播公司等一批專業從事漢字字體開發和推廣的設計機構。他們通過各類字體設計、書法大賽上尋找書法家、平面設計師，付費訂制風格獨特的字體，推出了招牌體、樂墩體、秀英體、倩體等字體，以滿足不同的商家和場合的需要。目前，漢字在大陸有400種設計字體，但日本就有字體種類超過3 000種。英語只有26個字母，但美國某些大的字體設計公司，僅僅一家就開發有10多萬種字體。

一種風格字體的開發設計，往往需要半年甚至二、三年的艱苦智力勞動和較大的經濟投入。一名簽約設計師首先在方格紙上手工書寫2 000個左右的常用漢字，然后將體現獨特風格的字體結構、偏旁部首進行數字化掃描，使用計算機TRUETYPE指令，對字型進行相應的精細調整后，最終編碼成一套字庫。每套設計字體至少要做將近七千個字，才能夠滿足99%以上的使用率。

大多數獨創性強的設計字體，在字形結構、偏旁部首、筆畫長短、粗細選擇、曲直設計等風格上，融入了字庫公司設計人員的選擇和判斷，表現出獨特藝術美感，體現出書寫者自己的個性，具有符合著作權法要求的獨創性，從而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字庫公司對這類字體依法享有著作權，可以進行授權許可、銷售等運營并獲得收益。

1.3 字庫是“陷阱”還是權利濫用

源遠流長的方塊漢字書法文化，承載著華夏民族的性格和智慧。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微軟WINDOWS系統與北大方正公司達成了購買協議，在漢字輸入系統中預裝方正宋、仿宋、黑、楷等四種基本字體，這些字體個人和商家都可以免費使用。字庫公司設計開發的獨創性字體，作為個人學習和企業內部使用都可免費，但一旦用于商業活動，如企業網頁設計、新聞出版、廣告招貼、電商平臺商家店面裝修等，如果沒有得到字庫公司的授權，就要面臨承擔著作權侵權的風險。

近年來，商家由于擅自使用字庫字體而被起訴的案例屢見報端。如美國暴雪娛樂有限公司開發的《魔獸世界》游戲由于侵權北大方正北緯楷書等字體的著作權，被法院判賠145萬元;電影《九層妖塔》上的道具《鬼族史》書籍封面和《華夏日報》版面一閃而過，卻也因這7個毛筆行書字，電影的制作方、發行方、投資方及網絡傳播方被法院判賠14萬元，平均每個字賠償2萬元，可謂“一字千金”。

字體保護問題在我國立法上仍屬空白，字庫公司的維權訴訟也并非全都得到司法機關的支持。但就目前字庫訴訟判決結果來看，北京、上海地區法院對于字庫單個字是否受著作權保護持否定態度，南京中院和江蘇高院則表示支持。

當然，也有專家學者對字庫維權持反對態度。他們認為，漢字的主要作用是傳遞信息、表情達意，至于采用什么字體則在媒體傳播中處于次要地位，特別是獨創性不太強、一般人基本難以區分風格的字體。假如字庫公司禁止別人使用這些漢字，則涉嫌權利濫用，不利于文化的傳播和思想的交流。更有專家認為，字庫公司將“微軟雅黑”“華康雅宋”“舒同體”“啟功體”等字體內置于Windows操作系統，人們使用時根本就沒看到任何付費提示，相當于字庫公司在“釣魚執法”，等著用戶“踩地雷”后提出索賠，這涉嫌違反了知識產權法中的“權利用盡原則”。

我國雖非判例法國家，但越來越多的法律界、創意設計屆、知識產權屆專家學者，都傾向于應該給具有獨創性的字體，按照美術作品給予著作權保護。這一點原告引起傳媒和商家的警惕。

2 設計字體著作權侵權的責任承擔

有人認為，既然一些字庫設計字體是需要付費的，為何有些字體是預裝在Windows系統中的？有些付費字體即使不先付費用戶也能輕易下載、安裝和使用，字庫公司似乎有放任用戶跌入字體“陷阱”的嫌疑。根據已經有的判例，法院對字庫著作權侵權這類案件的判決一般為停止侵權、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賠償標準為一個字3 000～10 000元。如果字體設計在產品營利方面起到關鍵作用，賠償金額還會更多[1]。

其實，字庫為了向社會公眾推廣其設計字體，需要降低試用和使用門檻，培養設計字體的用戶群體和生態。用戶將所需的字體放在設計稿中進行適配，才能感受和判斷是否適合。但問題在于，商場里有營業員和保安，看中了衣服、鞋子不付費拿不走，而用戶從互聯網上下載一套設計字體，盡管挑選到了中意的字體，但大多數用戶是不愿主動付費的。因此，后期就需要依靠字庫公司法務、市場人員甚至聘請合作律師，主要通過每天在互聯網上瀏覽，來尋找有賠償實力的商家“獵物”，通過群發或重點發“字體使用告知函”或律師函，以商家已經“犯錯在先”為由，“督促”商家購買全套字庫，從而支撐字庫設計產業的良性運轉。

用戶使用了設計字體，但卻并不能完成實際的授權付費交易，究其原因主要有三點。

2.1 著作權保護意識薄弱

用戶認為既然電腦購買時商家就自帶了字體，那肯定是可以免費使用的了。打開金山辦公WPS OFFICE軟件中的稻殼商城，就可提供多達337種類型的在線云字體可供用戶選擇，不同字體類型、字體風格、使用場景板塊選項，極大方便了用戶需求選擇指向的精確性（見圖1）。用戶點擊“立即下載”，基本瞬間即可完成全套的字體下載。許多用戶的邏輯就是：既然允許用戶免費下載，那肯定是允許免費使用的了。如深受商家歡迎的造字工房設計的悅黑字體，用戶主動購買每套優惠售價4 999元，但現實是：網絡上有幾十萬次的下載量，可公司實際上只收到了幾十套的主動支付費用。

2.2 存在逃避責任的僥幸心理

字庫公司在用戶云字體下載界面的旁邊都會設置“授權信息”，點開則會顯示字庫公司的提醒（如圖2）：本字庫字體授權范圍，僅用于個人學習，使用方式僅限于屏幕顯示和打印;但不得將字體用于商業目的。

2.3 設計師向商家隱瞞實情

商家委托設計公司設計，雙方談妥了價格，但設計公司的設計效果圖案難以達到商家期望的效果。于是，設計公司開始在字庫里尋找合適的字體，最終設計稿終于得到了商家的認可，但平白多出的幾千元字庫授權使用費，顯然不在雙方當初約定的價格之中。為了追求利潤的最大化，設計公司就隱瞞了使用付費字體的事實，為以后商家踏入字庫“陷阱”埋下了伏筆。

3 傳媒設計字體“陷阱”的有效規避

3.1 傳媒要有強烈的知識產權自我保護意識

在互聯網傳播時代下，雜志、報紙、電影制作、電商、網絡游戲開發商等媒體傳播方，需要有強烈的知識產權“把關”意識。商家拿來在傳媒平臺上發布、傳播的傳播產品，除了要進行常規的營業執照、特許資質、委托合同、發布內容等審查外，還要對其進行特別的知識產權侵權風險審查。如是否涉嫌侵犯他人的商標權？傳播產品中的圖案是自拍還是授權使用？對傳播產品中明顯突出使用的書法字體、設計字體，是自己創作還是他人作品？有無授權使用協議和發票？授權使用的范圍和時間是否在約定的期限內？按照《著作權法》有關規定，假如傳媒發布的傳播產品侵犯他人的著作權，不僅商家，連同傳媒平臺也要承擔連帶責任，除非傳媒平臺向權利人提供適合當被告的制作方信息，如姓名、聯系方式、發布協議、發票等，并有證據證明自身盡到了必要的審查義務，才能免除自身的責任。

3.2 傳媒與商家簽訂發布傳播產品協議中要增加知識產權免責條款

傳媒在發布商家提供的傳播產品時通常會簽訂協議，約定發布時間、范圍、價格、規格等條款，但在社會公眾知識產權意識逐漸增強的時代，為了避免傳播產品帶來的知識產權連帶責任，最好在協議中增加知識產權責任免責條款，即：商家要對自己提供的傳播產品內容的真實性、原創性等負責，假如與第三方出現知識產權糾紛，由商家承擔全部法律責任;假如傳媒直接委托設計公司、廣告公司、計算機公司等設計制作書籍封面、網頁、游戲界面、電影海報、甚至電影道具等，也一定要約定知識產權責任承擔條款。

3.3 傳媒從業者要掌握一些免費字體的基本常識

為了盡到充分的注意和審查義務，傳媒從業者，特別是廣告、版面設計制作、新媒體等部門人員，要掌握一些免字體的基本知識，至少要熟練識別方正宋體、仿宋、黑體、楷體等四大免費字體;此外，由旅美學者房騫騫（FANGQ）于2004年10月開始創建的文泉驛字體字庫，則是完全免費開源，目前該字庫已經逐漸成為主流LINUX、UNIX發行版中文桌面的默認首選中文字體;另外，思源、文鼎、站酷、瀨戶等著名字體字庫也提供了部分免費開源字體。當前，但一些知名度較高、實力較強、行業跨度面廣的報業集團、廣電集團等來說，建議還是像《紐約時報》《衛報》等國外知名融媒體一樣，自主開發或者購買相應的字體版權，以樹立傳媒特有的形象和高識別性，避免因小失大。當然，購買的時候，一定注意字體授權協議中的授權范圍、期限、頻率、數量等細節。

3.4 積極應對字體使用告知函或律師函

傳媒接到字庫發來的字體使用告知函或律師函，傳媒決策者一定要高度重視，積極回應。一般來說，在發出告知函或律師函前，字庫基本已經采取了公正取證、第三方取證、專家鑒定等前期證據搜集工作。由于侵權在先，使用方此時很難再享受主動購買的優惠價，而被要求全款支付字庫授權使用權，價格一般都是數千元到兩萬元左右不等。這類字體侵權判定比較直觀，案情相對簡單，是否構成字體著作權侵權，法官很容易做出判斷，如果使用方消極抵賴，被字庫推上被告席，使用方將來不光承擔自己聘請律師的費用，還要支付權利人為了維護自身權益而支付的律師費、差旅費、公證費、鑒定費等維權合理支出費用，而且一旦判決上網，還將損害自身的信譽和形象。因此，大多被字庫“鎖定”的使用方都是認繳付費達成使用和解協議，這也是當前字體侵權現象很多，但付諸判決和新聞媒體報道的案例較少的原因。

4 結語

當前，盡管各地法院對字庫訴訟行為認識尺度不統一，一些內嵌字體在Windows操作系統中也沒有明顯的版權聲明或付費提示，但這并不能成為商家免責和放手使用字庫字體的理由。傳媒要帶頭提高知識產權意識，做“尊重原創、崇尚創新”的表率。傳媒按要求支付字庫許可使用費（主動付費還能獲得字庫較大的優惠價，甚至可商洽附送幾款字體），才能支撐和鼓勵字庫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財力，創造開發出更優秀的字體，供用戶選擇，這也是建設創新性國家應該樹立、遵守的道德和法律原則。

參考文獻：

[1] 鄭斐.論著作權中之“只保護表達（expression），不保護思想（idea）”規則[J].法制博覽，201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