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五月”學徒

文/彭廣軍

過了4月，我就想寫一寫“紅五月”，不過與股市、樓市無關。

我說的“紅五月”是一家工廠的名字，如此取名是特定時期的時尚。我上世紀80年代末進入這家工廠時，它已經改名，但廠里的老人仍然習慣叫它“紅五月”。

跟當年大多數工廠一樣，廠區隱身鬧市，有辦公樓和相關車間以及食堂、浴室等生活設施，工人一千多，大門一關，閑人免進，自成世界。“紅五月”當時主打產品是叉車和冷飲機。叉車或者見得不多，但街頭巷尾的冷飲機（即做冰鎮酸梅湯、桔子汁的那種機器），曾風靡一時。

我進廠的時候，廠里從國外引進了一條空調壓縮機生產線，車間和設備都是新的。當時全國同類生產線僅引進了兩條，另一條是青島海爾空調壓縮機生產線。由此可見當年“紅五月”在業內的地位，只是后來海爾把生產線搞得風生水起，“紅五月”的生產線卻日漸式微，最終無聲無息了。

我進廠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壓縮機生產線上做焊工學徒。

焊工是特殊工種，也是技術活，得苦練。廠里給我安排了師父，看名字很有男人味，也很霸氣，見了面才知道是個女同志。送我去的人豎著大拇指告訴我，說我師父技術一流。

師父有對雙胞胎兒子，家住得離工廠有20多公里，天天騎車上下班，起早貪黑地從不遲到早退，十分符合優秀工人標準。她經常被評為先進，偶爾沒評上也不太在乎，但有加班機會卻從不放過，因為家里雙胞胎兒子上學花費大。師父悄悄告訴過我。

我當她徒弟，她起先似乎并不十分熱情，但教技術卻很是用心。壓縮機生產線上用氣焊，可焊工基本功卻要從電焊學起。師父要求我動作要領必須做到位，比如練習蹲著焊接，該蹲著就不能隨便起來；穿防護服該扣該系一定得嚴嚴實實，絕不能潦草馬虎。看我一副難以忍耐的痛苦狀，她絲毫不為所動。

焊工之所以說是特殊工種就是太苦了。師父說她學徒時練技術是在船廠一米多高的船艙中，人站不直，蹲下又不夠高，只能半蹲半站，一干就是幾個小時，跟上刑似的。船艙空間不大，電焊槍散發的熱量很快就讓船艙成為蒸籠，但焊工的翻毛皮鞋、防護服、面罩等用品一件都不能少，哪怕身上汗流成河也只能捂著。若捂不嚴實，通紅的焊渣掉進衣領或鞋子里就麻煩了，脫衣服、鞋子根本來不及，只好任焊渣從上一溜滾到下，就像通紅的鐵條從身體上烙過，都能聞到皮肉燙焦的味兒，但只能忍著。

基本功大概練了兩三個月，師父同意我學氣焊。這個倒沒從基礎做起，而是直接用銅焊條練手。我將兩根空調用的紫銅管用銅焊條對接起來，反反復復地撇斷重來，再撇斷再重來。師父看我練得差不多了，便找倉庫要了幾截一二十公分的銅管下腳料，讓我隨意焊個物件瞧瞧。我花了兩天工夫焊成兩個小肥皂架子，并把表面打磨得油光水滑，給了師父一個，我留了一個。師父很高興，逢人便說到底是文化人，你看這玩意多精致。

此后不久，師父同意我上生產線。壓縮機焊接用的是銀焊條，要求相當高。師父負責我下一道工序，我每個焊點均由她檢驗認可才能放行。當時銀焊條很金貴，工人一個月工資也只夠買十幾根焊條，因而定量領用，節余提成。一旦返工是很耗焊條的，師父卻把她節余的焊條給我用，免了我許多窘迫。

經歷經過半年多時間，我就成了熟練焊工，生產件已不再需要師父過多操心，甚至自己的眼鏡架斷了亦能用銀焊條焊接得天衣無縫。師父又逢人就說，有文化的人怎么這么厲害，好像比我還自豪。

后來，我去跑銷售，又做會計……師父卻做電焊工一直做到退休。

哦，我得去看看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