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戰略由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首次提出,以解決長久以來城鄉二元結構所導致的城鄉發展不均衡問題,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生態宜居”作為鄉村振興的主要目標之一,要求對“臟、亂、差”的農村環境進行整治,生活垃圾分類是農村環境整治的重要措施,與鄉村振興的生態宜居具有內在一致性。當前,我國加速推行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全國垃圾分類工作由點到面、逐步啟動,46個重點城市先行先試,垃圾分類取得有效進展,相對聚焦于城市社區,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往往容易忽視。同時,受傳統文化慣習、個體意識、治理結構等影響,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難于城市社區。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是垃圾分類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改善村容村貌和人居環境具有重要意義。
生活垃圾分類作為實現垃圾資源利用和提升生活環境質量的有效手段,世界多數國家推行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制度,如歐盟國家是由農民將分類的生活垃圾裝入不同顏色垃圾桶,如果農民垃圾分類錯誤,收集垃圾的工作人員會拒絕收集甚至罰款;①日本則是將垃圾分類為可燃垃圾、不可燃垃圾、資源垃圾、大件垃圾,農民將垃圾放在指定位置,且有專人定時分類收集;②美國由于農民居住分散,農民生活垃圾分類后的收運處理均由企業負責,并向農民收取垃圾處理費。③總體來說,國外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推行多年,使垃圾分類成為農民日常行為,同時強調生活垃圾分類的懲罰機制和市場化運作。通過梳理國內既有關于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文獻,發現學界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研究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中各主體的實踐邏輯,其中國家加強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建設,能夠提高垃圾分類治理的制度化水平,但容易造成制度設計與實踐效果的悖離,伊慶山:《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問題研究——基于S省試點實踐調查》,《云南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影響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政策實施;申振東、姚恩雪:《我國農村生活垃圾處理:政策演變、實施現狀及完善路徑》,《貴州社會科學》2018年第9期。農民作為生活垃圾分類行為主體,其意愿受年齡、文化程度等因素影響,唐旭、張越、方向明:《農村居民生活垃圾收運費用與支付意愿研究——基于全國五省的調查》,《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8期。產生垃圾分類的行為差異。康佳寧、王成軍、沈政等:《農民對生活垃圾分類處理的意愿與行為差異研究——以浙江省為例》,《資源開發與市場》2018年第12期。二是分析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運行過程特征,其運行特征表現為鄉村規訓與懲罰的社會邏輯,蔣培:《規訓與懲罰:浙中農村生活垃圾分類處理的社會邏輯分析》,《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同時具有向下分權和向外分權的多層次特征。趙細康、曾云敏、吳大磊:《多層次治理中的向下分權與向外分權:基于農村垃圾治理的觀察》,《中國地質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三是關注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處理模式和處理技術,現有處理模式包括就地集中處理模式和分散式家庭處理模式等,但分類收集和分類處理模式能夠提高垃圾處理和回收利用效率,鄭鳳嬌:《農村生活垃圾分類處理模式研究》,《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實施生物技術與生態技術相結合的技術路線。顧霖、吳德禮、樊金紅:《農村生活污染綜合治理模式與技術路線探討》,《環境工程》2016年第10期。綜合來看,已有研究重點關注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主體、運行特征、處理模式和處理技術,但忽視生活垃圾分類作為國家的制度規范是如何在具有鄉土社會結構和文化慣習的農村實踐運行,以及如何有效治理生活垃圾分類的路徑選擇。因此,本文以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作為研究對象,借用經濟社會學中的嵌入性概念,研究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嵌入鄉村社會后的有效治理,分析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嵌入性治理困境、治理機制,以及嵌入性治理的有效性,以期在該研究基礎上對原有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研究做出補充。
*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中的引領型市場體制研究”(18BSH05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優博培育項目)(2019YBZZ055)
① A.Pires, G.Martinho, N.B.Chang, “Solid Waste Management in European Countries: A Review of Systems Analysis Techniques,”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vol.92, no.2, 2011,pp.1033~1050.
② 周宏、涂曉玲:《日本生活垃圾的管理及處理》,《城市問題》2007年第7期。
③ 王小平:《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及其資源化利用模式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湖南農業大學,2017年,第3頁。
本文的經驗材料來自于T市H村,T市位于皖中南地區,是我國建成垃圾分類處理系統先行先試的46個重點城市之一,并頒布了《T市生活垃圾分類管理辦法》。T市采取“四分法”,將生活垃圾分為廚余垃圾、有害垃圾、可回收垃圾和其他垃圾。同時,按照“能賣的拿去賣、廚余統一收、有害集齊運、其他原樣投”的原則,構建起分類運輸、分類處理的生活垃圾處理終端體系。H村是T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試點村之一,H村區域面積4500畝,下轄6個自然村,全村總人口1986人,575戶。H村黨總支共有黨員68人,村兩委干部6人,2018年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580元,H村2016年獲“全國第四批美麗宜居村莊”,2017年獲“全國第四批美麗宜居示范村莊”。
嵌入性最早是由波蘭尼提出并引進至社會科學領域,用以表述經濟和社會的關系。Polanyi Karl,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Boston: Beacon Press, 1999,p.45.后經格蘭諾維特的理論分析和經驗操作,嵌入性逐步成為經濟社會學的重要概念。格蘭諾維特認為:“主流社會學和經濟學中,由于受到人類行動過度社會化和不充分社會化概念的束縛,因而使理論的解釋力和預測力減弱。”劉世定:《嵌入性與關系合同》,《社會學研究》1999年第4期。因此,格蘭諾維特強調,“將人看作是嵌入于具體的、持續運轉的社會關系之中的行動者,并假設建立在親屬或朋友關系、信任或其他友好關系之上的社會網絡維持著經濟關系和經濟制度。”符平:《“嵌入性”:兩種取向及其分歧》,《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5期。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理論側重于經濟行動與社會關系的研究,突出社會關系對經濟行動的影響,將社會關系帶入到經濟行動的分析中。方菲、靳雯:《精準扶貧中農戶“爭貧”行為分析》,《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簡言之,嵌入性理論強調嵌入主體的特征和關系網絡嵌入至嵌入對象的社會結構中,受到來自嵌入對象社會結構的文化、價值因素的影響。黃中偉、王宇露:《關于經濟行為的社會嵌入理論研究述評》,《外國經濟與管理》2007年第12期。本文借用嵌入性理論并進行理論遷移,提出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即作為國家正式制度規范的生活垃圾分類嵌入至鄉村社會實質性整體的社會文化系統,鄉村治理主體采取嵌入性治理機制,將制度規范軟化為農民可接受的形式,促使農民踐行生活垃圾分類的行為規范,使得垃圾分類制度能夠在鄉村社會政策落地。
鄉村治理包含國家理性的正式制度構建和鄉村內生的非正式制度。郭蘇建、王鵬翔:《中國鄉村治理精英與鄉村振興》,《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生活垃圾分類的管理辦法作為正式制度規范嵌入鄉村社會,其主要力量來自于自上而下的壓力型體制和自下而上的“樹典型”動力。隨著國家強力推行生活垃圾分類的實施,垃圾分類成為各級政府的重點工作之一,壓力型體制下生活垃圾分類通過科層機構層層傳導至基層政府,使得基層政府將生活垃圾分類的行為規范嵌入至鄉村社會,促使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在各類形式考核中表現“優秀”。“樹典型”是政府推動行政任務的慣常激勵方式,符平:《市場體制與產業優勢——農業產業化地區差異形成的社會學研究》,《社會學研究》2018年第1期。“典型”不但能夠獲得項目資金的實質支持,還能提供展示政績的平臺。當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并沒有攤開全面實施,試點村作為基層政府的“典型”,能夠使得治理主體在為數不多的政治表現中展現政績。簡言之,政府自上而下的壓力型體制和自下而上的“樹典型”動力,推動生活垃圾分類的行為規范嵌入鄉村社會。
生活垃圾分類作為政府推行的制度規范,強調行政目標和科層理性。一方面,要求農民行為符合生活垃圾分類的標準和規定;另一方面,要求生活垃圾分類在鄉村社會取得實質性效果。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不同于城市社區“撤桶并點”“定時定點”等強制分類措施。鄉村社會是以差序格局為基礎的社會結構,以血緣、地緣為紐帶的熟人社會,鄉村治理往往采取“正式權力的非正式運作”,孫立平、郭于華:《“軟硬兼施”:正式權力非正式運作的過程分析——華北B鎮收糧的個案研究》,《清華社會學評論》特輯1,鷺江出版社,2000年,第21頁。人情關系的關系理性、價值理性與科層理性相沖突。同時,生活垃圾分類作為制度規范嵌入鄉村社會,要求農民在日常生活中將不同垃圾分類,與農村傳統垃圾處理的文化慣習相矛盾,農民缺乏垃圾分類的意識和行動,產生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治理困境。因此,為了實現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有效治理,鄉村治理主體需要將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與鄉土社會的內部文化慣習和行為模式相適應,促使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融合于鄉村社會,提高外部制度嵌入鄉村社會的適用性和有效性。
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嵌入鄉村社會,由于鄉村社會結構變遷和鄉土性特征,產生農民垃圾分類意識淡薄的主體性困境、垃圾分類治理規則模糊的制度性困境,以及村莊共同體消解帶來的公共性困境。
1.主體性困境:垃圾分類意識淡薄
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主體是農民,同時農民也是垃圾分類行為規范嵌入鄉村后的治理對象。農民受傳統農村生活習慣影響,往往隨意丟棄生活垃圾,垃圾分類意識淡薄,缺乏垃圾分類的行動自覺。H村原先采取“每戶一個垃圾桶,每片區一個垃圾投放點”的垃圾收集方式。同時,根據村民居住空間的實際分布,設有5個集中垃圾分類投放點,每個集中投放點配備“可回收物、有害垃圾、餐廚垃圾、其它垃圾”分類投放容器。H村雇傭4個保潔員,保潔員負責每戶生活垃圾收集。但仍存在垃圾分類治理的主體性困境,首先是村民對生活垃圾分類重視度不高,且對垃圾分類理念的理解不夠深入。一方面,村民對生活垃圾分類的標準掌握不夠,通常將干垃圾作為可回收垃圾,濕垃圾作為不可回收垃圾處理,導致生活垃圾分類的實際處理不當。另一方面,村民的垃圾分類意識薄弱,通常認為垃圾分類過于瑣碎以至耗費時間,時間成本讓村民對垃圾分類產生情緒上的抵觸。其次,有些村民家中散養家禽或者家禽糞便不及時處理,嚴重危害村莊生態環境。最后,部分村民不聽勸阻,將生活垃圾不加分類便直接丟棄在垃圾桶,使保潔員的處理難度加大;有些村民則嫌棄垃圾桶有味道,將房前屋后的垃圾桶自行挪動至遠離自家的路邊,導致垃圾桶亂序擺放。
2.制度性困境:垃圾分類治理規則模糊
諾思認為:“制度是一個社會的游戲規則,更規范的說,它們是為決定人們的相互關系而人為設定的一些制約。”[美]道格拉斯·諾思:《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杭行譯,格致出版社,2016年,第3頁。換言之,制度界定和約束人們社會行動的選擇,協調人們的關系和行動。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往往缺少適合農村場域的制度設計,由于外部制度要求和內部規范配套的不對稱,使制度穩定性和有效性受到影響。H村雖然建立了生活垃圾分類的鄉規民約,但由于懲罰機制沒有足夠的威懾力,致使村民不遵守生活垃圾分類的違規成本較小,間接造成村民垃圾分類的行動力較弱。H村規定,對于違反生活垃圾分類的村民,進行罰款100元。但在實際運作中,H村并沒有對違反垃圾分類的村民進行處罰,多以口頭勸告,成效甚微。同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后果并沒有充足考慮,往往出現意想不到的“潛功能”。例如,干垃圾中硬紙盒、塑料瓶等具有經濟價值,村中有人專門挑選這些垃圾,將其他垃圾散落地面,增加保潔員的工作難度。此外,當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主要是政府主導下的垃圾分類體系,生活垃圾分類制度中市場參與度不足,導致基層政府的財政壓力凸顯。
3.公共性困境:垃圾分類治理能力不足
公共性相對于私人性、個體性等概念,它強調個體與公眾、共同體相關聯的性質。鄭永君:《農村傳統組織的公共性生長與村莊治理》,《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H村面臨空心化和老齡化的現狀,村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和集體行動的意愿較低,且參與動力不強,進而影響村民參與生活垃圾分類的積極性。H村多次召開村民會議宣傳生活垃圾分類,但部分村民對于生活垃圾分類仍然是漠不關心,甚至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近年來,H村不僅是生活垃圾分類難以在村莊開展,其他公共事務和集體活動也難以有效展開,村莊治理主體動員村民參與村莊公共行動的手段有限。傳統村莊共同體是以血緣、地緣等紐帶聯結,既有價值觀取向的類似,也有利益訴求的相同,使村民具有強烈的集體意識,由此組成的共同體具有較強的同質性。但隨著村莊共同體的消解,村民個體化生活狀態顯著,村民逐漸離散于村莊共同體,熟人社會特征開始發生變遷,村莊對村民的人情和關系約束減弱,治理權威逐步喪失,導致治理主體對村民違反生活垃圾分類的治理手段有限。
嵌入性治理困境影響生活垃圾分類的實施效果,通過組織機制、制度機制、宣傳機制、獎懲機制,構建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機制,以重塑村莊公共性、明確治理規則、培育垃圾分類意識和規訓垃圾分類行為。
1.組織機制:重塑村莊公共性
城鎮化的加速進程,推動農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農村逐步產生空心化、空巢化和老齡化的結構困境。空心化村莊的公共性不斷減弱,村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和集體活動的積極性不高,鄉村治理主體的公共組織能力降低,村莊共同體日益消解。H村作為人口流出村莊,外出務工人員較多,具有空心化村莊的典型特征,村莊公共性和共同體逐步消解,村民的個體化趨勢顯著。針對村莊空心化結構,H村在市區相關部門的指導下組建H村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與村民共同參與垃圾分類治理。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理事經村民民主選舉產生。理事長由H村黨總支書記擔任,H村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設常務理事16人,分別由村兩委班子成員、村莊宗族老人和經濟能人組成。同時,建立健全H村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章程和議事規程。H村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的目標是涵養村民生活垃圾分類習慣,積極與垃圾分類處理部門進行溝通,制定適合H村的生活垃圾分類實施辦法,不斷完善和提高H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水平。H村通過組建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形成專門負責村莊垃圾分類的組織機構,同時吸納宗族老人和經濟能人參與組織。一方面,提高村莊生活垃圾分類的治理效率,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往往針對村莊垃圾分類的實際問題進行研究和討論,延伸和擴展了村民自治實踐;另一方面,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的組織化運作,調動村民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吸納村民代表參與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重新生長村莊公共性,使生活垃圾分類成為H村的集體共識和集體行動。
2.制度機制:明確治理規則
傳統鄉村治理是“皇權不下縣”的簡約治理,隨著國家對鄉村治理的規范性要求不斷提升,治理主體的行政化和科層化趨勢加強。但由于農村社會的鄉土性,治理主體往往采取“正式權力的非正式運作”的治理方式,將國家正式制度與農村熟人社會的文化慣習相結合。換言之,生活垃圾分類作為外部嵌入村莊的正式制度規范,同樣應考慮農村社會的鄉土性特征,以村民能夠接受的方式實施。H村村委會和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共同制定《H村垃圾分類收集共治公約》,經村民代表會議討論,制定H村共治公約,實行長效化制度管理。H村經過前期治理實踐,改變之前垃圾分類治理措施,并向區政府申請撥款4萬元專項經費用于購買垃圾桶,現在每戶村民的原先單個垃圾桶變換成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兩種垃圾桶。H村保潔員每天上門清理垃圾,其中不可回收垃圾每天通過運輸車送至垃圾處理站,可回收垃圾由保潔員回收放至村莊垃圾儲存點。同時,H村垃圾分類共治理事會根據生活垃圾分類的運作過程,制定不同的管理機制:一是組建專業垃圾分類隊伍,及時清運、處置分類后的垃圾,H村自資增加一名保潔員,共5名保潔員;二是配齊配足垃圾分類器具和運輸工具,區環衛局捐贈垃圾運輸車一輛;三是加強共治理事會對垃圾分類的指導、監督和管理工作,實施村干部分片區管理和網格化管理,形成垃圾分類工作責任制度機制。《垃圾分類收集共治公約》作為H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推動生活垃圾分類治理規則清晰化,使得治理主體和治理對象能夠依靠制度規范各自行動,提高生活垃圾分類的治理效率。
3.宣傳機制:培育垃圾分類意識
生活垃圾分類作為嵌入農村的外部制度規范,從陌生到熟悉再到執行,其中的轉變關鍵是宣傳機制。當前,由于老齡化的人口結構現狀,村莊年輕人多外出務工,村莊留守的老年人和兒童很難通過網絡了解生活垃圾分類的相關信息。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宣傳機制,主要是讓村民理解生活垃圾分類的作用、方法以及分類標準,使生活垃圾分類具有可操作性。T市針對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宣傳,主要通過村干部培訓班的形式,使村干部了解生活垃圾分類的意義和目的,進而讓村干部掌握垃圾分類的治理內容和治理方式。H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宣傳機制主要表現為三個層面:一是H村村委會組織垃圾分類收集共治理事會成員入戶宣傳,將生活垃圾分類的宣傳手冊發放至每戶家庭,并通過現場示范,引導村民進行生活垃圾分類。同時,邀請專家對村民重點講解生活垃圾分類方法,特別是可腐爛垃圾、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和有毒、有害垃圾的分類方法。二是垃圾分類收集共治理事會通過微信群、宣傳明白紙、戶外廣告牌等,現場開展宣傳活動,普及垃圾分類知識,促使村民逐步養成生活垃圾分類的生活習慣。三是舉辦村民喜聞樂見、形式多樣的文藝活動,在文藝活動中宣傳村莊垃圾分類先進事例,使其發揮引領示范作用。簡言之,H村通過多層次的垃圾分類宣傳,使村民基本掌握生活垃圾分類的處理方法,并逐步養成生活垃圾分類的行為習慣。
4.獎懲機制:規訓垃圾分類行為
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是建設美麗鄉村的重要內容,不同于城市社區擁有健全的垃圾分類獎懲機制。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獎懲機制主要是通過聲譽、經濟等手段,對村民生活垃圾分類進行行為規訓。眾所周知,對個體行為的約束和控制是權力作用和表現的形式。何雪松:《空間、權力與知識:福柯的地理學轉向》,《學海》2005年第6期。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獎懲機制體現了治理權力在農村場域中的運作,促使村民為了逃避懲罰或獲得獎勵,采取符合生活垃圾分類行為規范的行為模式。H村的獎懲機制分為聲譽懲罰、經濟懲罰,以及精神和物質層面獎勵。例如,H村在《垃圾分類收集共治公約》中規定:“村民應嚴格遵守生活垃圾分類,如有違反者,初次教育仍不悔改的,將給予每次罰款100元處理,拒付罰款,則在土地租金中扣出。”同時,采取了相應獎懲措施,H村現在每戶村民垃圾桶上都含有村民信息的二維碼,保潔員根據村民生活垃圾分類情況進行打分,分數高的村民能夠在村莊美德銀行換購洗衣服、肥皂等生活用品,分數低的村民則受到村干部的上門勸告和教育。此外,H村對于積極踐行垃圾分類的村民進行精神獎勵,例如村內評優評先時,優先考慮生活垃圾分類表現好的村民,調動村民參與生活垃圾分類的積極性。
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是對原有鄉村治理結構的重構,其有效性主要表現為嵌入性治理規則的規范、治理能力的提升、治理權威的型塑,從而進一步推進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1.治理規則的規范
鄉村振興強調鄉村社會的“治理有效”,農村的有效治理要求治理規則的清晰明確,以避免由于治理規則模糊而帶來的治理低效。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通過村規民約、監督制度和管理制度的建立和實施,使嵌入性治理的治理規則逐漸規范。美國學者約瑟夫·奈提出“硬權力”和“軟權力”概念,其中“硬權力”是借助強制力改變他人行為的控制力;“軟權力”是通過文化和價值影響,以控制他人行為的能力。包先康:《農村社區“微治理”中“軟權力”的生成與運作邏輯》,《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嵌入性治理將“軟權力”與“硬權力”相融合,使生活垃圾分類的制度規范能夠在鄉村社會落地生根。傳統農村熟人社會通過地方性規則和人情倫理進行非正式治理,傳統鄉村治理的基礎是治理主體具有村民普遍認可的權威。隨著村莊空間邊界的開放和村民法制觀念的加強,傳統鄉村治理方式并不適合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的要求。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通過將國家制度的行為規范和鄉村社會的鄉土性相連接,在此基礎上形成綜合運用“軟治理”和“硬治理”兩種不同治理手段的治理策略,使治理主體針對垃圾分類采用不同治理方式,提高鄉村治理的靈活性。農村生活垃圾分類“軟治理”依賴熟人社會的人情關系、文化習俗等,進而以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方式,潛移默化地促使村民進行生活垃圾分類。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硬治理”則是依靠垃圾分類制度規則,通過懲罰機制,迫使村民的行為符合垃圾分類規范。
2.治理能力的提升
運動式治理往往在組織動員能力減弱和壓力型體制下形成,治理資源短時間內增強,并賦予相應的治理權力;運動式治理通過宣傳教育和紀律約束在思想規訓、行為控制方面發動群眾,解決科層體制中的治理能力弱化問題。黃科:《組織僵化、調適行為與中國的運動式治理》,《江海學刊》2019年第3期。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類似于運動式治理,在短時間內鄉村治理主體擁有較大的治理權力,但不等于治理主體擁有絕對治理權力,嵌入性治理權力更加強調有章可循,逐步改變鄉村治理的內卷化,尤其是通過分片區管理和網格化管理等形式的運用,推動鄉村治理單元下沉和縮小。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嵌入性治理的治理規則、治理資源、治理手段等不同于以往鄉村治理,嵌入性治理突出制度嵌入的科層理性和治理目標,因此生活垃圾分類治理具有較強的獎懲機制,以規訓村民的垃圾分類行為為主。簡言之,農村生活垃圾分類嵌入性治理中的分片區管理、網格化管理、垃圾分類督導等制度,作為完成治理目標的治理手段,潛移默化地提升鄉村治理主體的治理能力,使治理主體在垃圾分類治理中逐漸掌握多種治理手段,并且通過對治理對象垃圾分類行為的動員,加強治理主體和治理對象的聯結,使村莊個體化的聯結關系得到重塑,有利于再造新的村莊共同體。
3.治理權威的型塑
隨著農業稅減免和城鄉隔離的消除,村民的離散化趨勢加劇,村民由具有集體意識的共同體變為原子化的個體存在,村干部的治理權威逐步減弱,鄉村治理更多地表現為懸浮化的治理特征。丁波:《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空間變遷及鄉村治理變革》,《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近年來,國家政權對鄉村社會的滲透性不斷加強,由傳統的資源汲取型轉為資源輸入型,鄉村治理的行政化趨勢顯著,村級組織逐漸成為國家政策上傳下達的機構,使得村干部的治理權威不斷轉向體制性權威。因此,村干部的行政角色突顯,在國家對鄉村的各種運動式治理進程中,傳統村干部的宗族權威、人格權威等體制外權威被型塑為現代科層制的體制內權威。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使村干部按照科層制要求和科層理性實施治理,即強調制度貫徹的鐵面無私,減少熟人社會的人情關系對垃圾分類治理的干擾,重視治理效率的提高。此外,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除了型塑村干部的體制性權威,還吸納鄉村社會的內生性權威參與,鄉賢作為村莊內生性權威,能夠有效帶動村民的生活垃圾分類行為,引領村民日常道德風尚。換言之,作為村莊精英的鄉賢,通過對垃圾分類行為進行肯定和贊賞,對隨意丟棄垃圾行為進行批評,促使村民行為更加符合生活垃圾分類規范,發揮鄉賢的內生性權威治理角色。
生活垃圾分類是有效整治“臟、亂、差”農村環境的重要手段,能夠改善農村村容村貌和人居環境。本文將研究對象聚焦于農村生活垃圾分類,以H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實踐為例,運用嵌入性理論作為分析視角,提出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困境與治理途徑。農村生活垃圾分類治理不同于城市社區,農村的鄉土性特征和治理結構等,使生活垃圾分類的行為規范更難于實施,因此產生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困境,主要體現在農民分類意識淡薄的主體性困境、垃圾分類規則模糊的制度性困境和村莊動員能力減弱的公共性困境。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困境化解,應從組織機制、制度機制、宣傳機制、獎懲機制四個方面展開,形成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機制,以重塑村莊公共性、明確治理規則、培育垃圾分類意識和規訓垃圾分類行為。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是對原有鄉村治理結構的重構,促使鄉村治理的治理規則規范、治理能力提升、治理權威型塑,實現鄉村社會的有效治理。
鄉村治理作為基層社會治理的有機組成部分,是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基礎。農村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是在國家制度不斷嵌入鄉村社會的背景下形成,它將鄉村治理納入國家治理體系,改變傳統鄉村治理的內卷化和懸浮化,使鄉村治理的規范性特征顯著,有利于實現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隨著基層社會治理體系下沉,今后類似于生活垃圾分類的嵌入性治理將不斷涌現。城市和農村作為城鄉連續統中的兩端,分別具有不同的社會基礎和治理資源,因此國家各項政策制度的落實要兼顧城市和農村兩個治理結構,通過因地制宜的政策制度執行方式運用于城市和農村,并且考慮政策制度執行過程中的“潛功能”和“反功能”,實現政策制度貫徹效果的最大化。
責任編輯:秦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