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風氣

鐘叔河

王羲之的太太郗夫人回娘家，對她的兩個弟弟郗愔和郗曇說：

“我見謝安、謝萬來王家做客，你們的姐夫總是興高采烈，叫家人翻箱倒柜，把好東西全拿出來招待。你們倆來時，他卻是平平淡淡的，應付而已。依我看，你們以后也就不必多到王家走動了。”

王、謝、郗三家都是高門，又都是親戚。郗太傅向王丞相求女婿，王家說男孩子都在東廂房里，叫郗家的人自己去選，結果沒看上“聞來覓婿，咸自矜持”的諸郎，卻選中了“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的王羲之。王羲之同郗夫人所生的第二個兒子凝之，又娶了謝太傅的侄女謝道韞。若論親戚，親家不會比妻弟更親。若論官位，謝家有太傅，郗家也有太傅;謝萬是中郎（將），郗曇也是中郎（將）。王羲之不是“朝勢走”的人（湖南俗諺云“狗朝屁走，人朝勢走”），更不會從中分厚薄。其所以在二謝來時興高采烈，二郗來時卻平平淡淡，也只是氣味相投不相投的緣故。六朝人物的可愛，就在這一點上。

郗夫人對丈夫并無責怪之意，反而勸弟弟識趣，和她的二媳婦一樣，可謂有“林下風氣”。

（夕夢若林摘自湖南美術出版社《念樓學短》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