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個小院子

王國輝

二十多年前，我住在鄉下的一個小院子里。一間瓦房，一排泥筑的倉房，有雞舍還有豬圈。正房前是一帶狹長的院子，主要用來晾曬衣物和供人閑坐。木板夾成的杖子將自家與鄰居隔開，卻又露著許多縫隙。于是鄰居家的菜葉與泥土便成了我家的常客，而自家的雜草與花朵也總是將頭探過去與“鄰居們”閑聊。青磚鋪成的院地上，在夏天總是要蒙著一層青苔，冬天的時候則總是在兩側雪白的掩映下露著青黑的顏色。

我常在前院的磚地上玩耍，或是擺弄一條蚯蚓，或是在磚地上跳格子。院子總是很安靜，但又不死寂，時常有鄰家的狗吠上幾聲，或是風吹過來拂動院里物什的聲響。杖根下總是長著幾株細長的草，風一來便搖頭晃腦地得意而悠然。尤其是在夏天的夜晚，這院子里便充滿了蟲鳴和草木生長的聲音。

夏日的夜晚是清涼的，頭上是開闊的夜空，星星們都頑皮地眨著眼睛。為了防蚊，家里的燈一般在晚飯之后都是熄滅的。一家人在院子里借了月光和星光乘涼，一邊吃著自家的果蔬，一邊說點什么；或是大人都去了鄰家的院落閑聊，家里只剩下我一個，我便弄起水來。院內有一口與我等高的大缸，里面裝滿了夏天的雨水。我踩著矮凳把頭貼近水面，一股沁人的清涼便撲面而來。那水總是平靜的，能清晰地映出天上的星月和我的影子。這時候天上的星離我近了許多，仿佛伸手可及一般。我便努力敲打缸沿兒，水面就泛起層層的圓圈，天上的星星也跟著生動起來。

冬天的時候，小院同樣是寧靜的。這種寧靜更像是一只天鵝的雪白的毛羽。它們從天上飄落下來，無聲無息的，一夜之間便鋪滿了地面與屋頂。太陽升起的時候這世界就會變得閃閃發光。那是一種雪白而又透亮的光，是不雜著任何別樣顏色的純潔。打開門，院里的雪地上已經被清理出一條細長的小路，這路直通向外面的世界。青黑的磚色似乎在訴說著什么。是啊，這青黑的長路是供人行走的，而潔白的雪卻不是。只要人一踩到雪上，那潔白與整齊便馬上零亂了。人終究是屬于大地的，我們身上也都留著泥土的顏色——黃的皮膚，黑的頭發和眼睛。甚至于我們都還帶著泥土的溫度與氣息。我們永遠不能像雪一樣，冰冷而純潔。

落雪的小院給了我許多的遐想。我常要對著雪白的世界發呆。想了什么多半已忘卻，但這回憶卻烙在雪地里，又隨之融化，滋潤了我這泥土中幼芽一般的生命。

二十多年了，那院子還在嗎？四季的輪回帶著雨雪風霜，帶著漫天的星光與月光，帶著一個在塵世里行走的身影……我真想回去看看，甚至想撲在那鋪滿了青苔與白雪的懷里，好好地大哭一場。

仿佛是一個孩子在追尋著慈母的身影，仿佛是一個青年在迷戀著愛人的氣息，我是這般地戀著你，我的青磚與木杖，我的蟲鳴與風唱，我的皚皚的白雪與斑駁的屋墻。此刻你定是在念著我，念著那個曾經在你的身軀上蹣跚學步的孩子。他正在這院外的世界默默地走著，走向未來，走向一個不知道的地方。而他，也總在念著你，并將你化入了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