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君
“藍芩,藍芩!”
藍芩正在廚房擇芹菜,今天是周六,兒子、媳婦中午要帶著小孫子回來吃飯,藍芩想給兒子包他喜歡吃的羊肉芹菜餡餃子。聽見老陳喊慌忙來到客廳。“藍芩,王二來電話了,他和小潘今天回來,一個多小時就到,已經在路上了,讓我發個位置給他,我不會,來來來,你快幫幫我,怎么發送位置?”“哈,他們倆從咱們搬到樓上以后就沒回來過!快兩年了吧?看把你高興的。你點開微信每次和王二視頻那兒。”“我要給他發送咱們家的位置,不是視頻!”“你這個笨老頭子!我讓你發視頻了嗎?我說是視頻聊天后面不就是位置嗎?點!”老陳點開微信右下角的十字,果然看到語音通話后面有個位置,把位置點開,點開發送位置,一看,果然有自己家的位置,附近的商店、飯店、醫院、學校、廣場都有顯示。點擊發送,就發送給王二了。“藍芩啊,這樣王二就能找到咱家了?現在的高科技啊,想去哪里就這么簡單?要是早有這個能發送位置的軟件,我的臉就不會有這么大的疤了。”老陳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嘟囔著。
八十年代初期,老陳那會還是小陳,全名叫陳明。小陳在森林調查隊工作。森林調查隊,顧名思義,就是調查森林的,小陳所在的調查二隊負責調查森林里有多少可以采伐的木材。
森林調查隊的隊員每天晚上要去隊里領任務,隊長通知小陳他們組要去三十里溝調查。藍芩所在的一隊檢尺隊宿舍和小陳森調隊的臨時辦公室一棟房。小陳領完任務就到藍芩的宿舍去找藍芩。兩個人是高中同學。小陳是非常喜歡藍芩的,從上高中時就喜歡。但他總是說不出口。隔幾天看不到藍芩心里就發慌。一有空就往藍芩宿舍跑。自己又不好意思去,每次去都拉著和自己一個小組的王二一起去。王二叫王茂林。因為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王二。王二是很高興陪同的,因為藍芩宿舍里有四個姑娘。今天王二知道小陳領完任務一定會去藍芩的宿舍,所以刻意打扮一番。抹了兩次頭油,把個小分頭梳得錚亮。三接頭的皮鞋擦了又擦。牛仔布的喇叭褲腰帶系得緊緊的,白襯衫袖子仔細地挽起三折。本來把墨鏡戴上了,但照鏡子一看,白熾燈下有點昏黃,看不清自己,遺憾地摘了下來。王二細高個子,長得白白凈凈的,調查隊常年野外作業,但就是曬不黑他。臉雖然白,就是眼睛小。他媽常說,我們小二哪都好看,就是眼睛太小了,剛生下來時就像小刀拉個口似的,這長大了人長眼睛不長。可咋辦喲。王二樂觀,寬慰他媽:眼睛小聚光,我看到的東西一點不比別人少。比眼大的看得還清楚呢。因為他長得白,大家都叫他小白臉。也有人叫他王小眼的,但是畢竟王小眼沒有小白臉好聽,所以大家還是叫他小白臉的多。小陳今天很不希望王二和他一起去藍芩宿舍。他自己偷偷地給藍芩寫了封信,想給藍芩。但是看到王二細心地打扮又說不出口,心想一會兒走時讓他在前面走,自己把信給藍芩就是。
小陳敲了敲藍芩宿舍的門,開門的是和藍芩一個檢尺小組的小白。小白看到小陳,回頭喊道:“藍芩,小陳來了。”藍芩正坐在床頭算今天檢尺的材積賬,頭也不抬:“來了?坐吧,我馬上算完了。”小陳坐在椅子上看著藍芩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王二看到她們宿舍的另兩個姑娘小潘和小王不在,就故意和小白搭話:“我們一家子小王呢?”其實他是在問小潘,檢尺隊里小潘最小,長得嬌小可愛,王二有事沒事地總是往小潘跟前湊。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小白故意說道:“你們一家子啊?出去買東西了,那個小潘啊我可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說得王二嘿嘿地笑了。藍芩是不喜歡王二的,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他那身打扮。不管坐著還是站著,總是一條腿抖來抖去的。下班就穿他那條喇叭褲,把個屁股兜得緊繃繃的。她總覺得王二不是好人,怕小陳跟他學壞了。看到小陳又帶王二一起來了,本來十分鐘就算完的賬算了二十多分鐘。“藍芩,我們明天去三十里溝,要起早,回來可能也要很晚。”“那你們多帶點吃的吧。”藍芩算完賬,收拾起材積本和賬本。小陳看看手表已經八點多,就起身告辭。王二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小陳本想讓他前面走,可是來時自己坐在了門口,只得先走出門來。走了幾步又回到藍芩宿舍門口:“藍芩,我想麻煩你個事,我這個工作服有點臟了,你有時間幫我洗洗好嗎?”說著脫下藍色的勞動布上衣遞到藍芩手里。“哼,你真懶,這么厚的衣服很難洗的,藍芩,不給他洗!”小白在屋里嚷道。藍芩接過衣服:“這次幫你洗了,下不為例!”小陳用力地點點頭:“好,好!下不為例!”
回到宿舍,王二斜楞眼不是好笑地看著小陳:“你小子,喜歡人家就直說,還讓人家洗衣服,試探人家啊?你倆是同學,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能說的?明天下班我去和藍芩說怎么樣?”小陳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快睡覺吧,明天還起早呢,小工隊的車可不等你。”
小陳躺在床上,很久不能睡。夜里夢到藍芩在給他洗衣服,洗得雙手通紅,心想再也不能讓藍芩洗衣服了,看著心疼。他特意放在衣服兜里的信也被藍芩洗濕了,他后悔沒有當面交給她。
第一天
早上五點多,小陳、王二和隊里的其他四個隊員坐上了去三十里溝的第二采伐隊的大卡車。那時候林場的運送工人上下班的車都是東風卡車,駕駛室除司機外只能坐一個人。工人們都站在四米長的車斗里。初夏早晨還有點涼。太陽早就升起來了,藍藍的天上沒有一絲云彩。落葉松的葉子剛剛泛綠,小白樺嫩綠的葉子還沒有完全舒展開來。站在奔馳的大卡車車斗里,小陳的感覺好極了。這輛大卡車就好似一只小舟在大海上航行,林海匆匆向后退去,起伏的山嶺如巨大的綠色波浪沒有盡頭。他微閉雙眼,心里想著藍芩這個時候看沒看到自己給她的信呢?她看完后會臉紅嗎?會答應我嗎?會不會笑話我?如果被她拒絕了怎么辦?就這樣看著極速后退的林海,想著心事,小陳覺得今天的路似乎短了很多,往常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沒用一會兒就到了三十里溝。
大家下了車來,王二背上百米繩,拿兩個軍用水壺去二隊的帳篷伙房里灌滿水,一邊一個斜跨上。小陳背著裝有干糧、小斧子、卡尺、本夾子、羅盤儀、原子筆等勘察工具的軍綠挎包,把兩雙黑色的水靴子一顛一倒用繩子捆好扎緊背在背上,向山里進發。
兩人翻過兩道山梁,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來到作業場地。這是一片天然林。小陳他們的工作就是要調查清楚這片山林有多少可以采伐的樹木,能出多少木材。今天要調查的是一塊樣地。這是一項非常繁瑣的工作。測量要準確,計算要精準。要一棵樹一棵樹地測量。
小陳先確定好一棵樹作為標點。這棵落葉松真可謂一棵參天大樹。小陳用卡尺在樹身高一米多的地方量了量,直徑六十二厘米。在材積本上記錄好后用小斧子砍了記號,拴上紅綢帶,把百米繩系好。用羅盤儀確定了方向,讓王二扯著百米繩直走。兩個人在羅盤儀的帶領下穿過密不透風的樹林,走到三十米的地方找到一棵同樣高大粗壯的大松樹,小陳拴上紅綢帶,用卡尺量了樹的直徑:“哈,兄弟,這片林子真好,都是大樹,你看,這棵樹快七十厘米了!”王二擦著臉上的汗水:“我說大哥,你高興個啥?越是樹粗的地方咱們越難干!”小陳笑道:“你個懶家伙,我希望都是這樣的林子呢,出材率高!”王二指著自己被剮破了的工作服說:“如果都是這樣的林子,一年發五套工作服都不夠穿,你看我這條褲子早晨剛穿上就刮了個口子。這些達子香(林區人俗稱興安杜鵑為達子香)開起花來挺好看,對咱們可一點也不客氣,哎吆吆我的臉啊……”原來他說著話扯著百米繩往前走,不小心又被樹枝子把臉刮破了,摘下手套一摸,起了道檁子,還好沒有血,但也是鉆心地疼痛。“你小心點,慢些走,前面樹棵子更密!”
在大興安嶺林區,去過原始森林的人都知道,那里除了參天大樹,還有自然生長的密密匝匝的小的松樹和樺樹。樹下還有很多灌木叢。灌木叢大多兩三米高,腳下是厚厚的枯枝腐葉。在林子里作業,光是走路就很艱難,刮爛衣服刮破手、臉更是家常便飯。
看看太陽到了頭頂,小陳說:“王二,咱們歇一會兒,吃午飯吧。”王二找了一處略高點的地方,把灌木叢踩平,背靠著一棵大樹,一屁股坐在上面,小陳在挎包里拿出早晨在食堂里買的四個饅頭,一小包榨菜咸菜兩個人吃了起來。王二餓了,吃了兩個饅頭還不飽,看著塑料袋里還有小陳掰剩的半拉饅頭不客氣地拿起來吃了。“陳哥,我看見你昨天晚上買麻花了,帶了沒有?”“帶了,不過現在不能吃了,都吃了下午你餓了吃什么?怎么你最近飯量見長啊?明天咱多帶點。歇一會兒,一會兒繼續干,今天把這塊樣地測量完。”
小陳靠著一棵樺樹坐著,那棵樺樹有四十多厘米粗,樹身上長了好幾個蒲扇大的木靈芝。想著一會兒要砍個木靈芝回去,藍芩一定喜歡。他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緣故。
一陣松濤聲把小陳驚醒。起風了?小陳站起身來,仰頭看去,看到樹尖的縫隙里已不是藍天,有云彩了!急忙招呼王二趕快干活,抓緊把樣地里的樹全測量完(森林調查時每一個場地都是正方形的,有三十米見方的,也有五十米見方的,因為林海太大了,不能一棵樹一棵樹地測量。在一片山場上選好兩塊林子疏密均勻的場地,把里面成材的不成材的樹分別記錄好,就可以算出出材率。以此推算出整片林子的出材率)。記錄好數據,小陳拿出羅盤儀想找找方向去第二采伐隊駐地。他晃了晃,感覺指針不動了!怎么回事?剛才還好好的呢!“王二,你看看羅盤儀,咱們出來是往南面走的,怎么我這會兒找不到北了?”王二接過羅盤儀前后左右轉了個圈:“我操!這羅盤儀壞了吧?陳哥,你在家沒有試試嗎?昨天你在家試了個羅盤儀說是不好用去材料庫換的新的是不是?”“是啊,材料員當時試了好用啊!我剛才定位也好用,怎么這會兒不好用了呢?”這時林子里已經有點暗了下來,頭頂松濤陣陣,林子里雖然風不大,但也能感覺出來可能要變天。小陳把羅盤儀裝進挎包:“壞了就壞了吧,你收拾好了嗎?我們往山下走,我記得我們是從山腳下開始測量的。我們這個場地都是正方形,這個位置應該還是早晨開始的那個方向,我們應該向對面山上走。”說著分開密密的叢林向山下走去。走到一個溝塘子里的時候天快黑了,王二看看表,已經是快八點了。“陳哥,我們走了兩個多小時了,怎么還沒有出去?早晨上來時走了不到兩個小時啊。”小陳聽他一說,也有點著急。站在原地,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樹,用手指著左前方說:“王二,你看,這邊的樹枝多而茂盛,這個方向一定是南方,我們往相反的方向走沒錯啊。”“那怎么走了這么長時間還沒出去?快天黑了!”“別急,再往前走走。”
又過了一道山梁,天越來越黑。王二靠在一棵大樹上,手放在背后想直直腰,感覺手上扎了個刺,于是回頭看去,這一看不要緊,嚇得他帶著哭音喊了起來:“陳哥,陳哥,你過來看看!”小陳氣喘吁吁地走過來:“什么東西?咬到你了?”“比咬到還可怕,你看看這棵樹!”小陳向他身后的大樹看去,朦朧中看到一根紅綢子!還有斧子剛剛砍過的印記。仔細看那不是自己砍的嗎?原來兩個人又走了回來!他不著急反而高興起來:“王二,我們又回到白天作業的場地了,天黑了不怕,我們就在這里過夜吧,明天早晨天亮了有太陽就知道方向了,明天回去!”王二苦著臉說道:“陳哥,咱們沒有東西吃啊。我早就餓了!你看看這天上連個星星也沒有,要是再下雨,不把咱倆凍死啊?”“看你個慫樣!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一樣走到了陜北。現在是夏天,你看你腳下,有的是青草和野菜,體驗體驗吃草根樹皮的生活也不錯。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哈哈。”說著他摸索著在書包里拿出一根麻花,掰了一大半遞給王二,王二把軍用水壺拿下來,遞給小陳一只,小陳說道:“好在咱倆在二隊那兒灌滿了水,要不現在可沒有水喝了。”他邊說邊咬了口麻花,喝了兩口水,把剩下的一塊麻花又裝進了挎包。小陳心里明白,他倆這是迷山了!雖然說笑著寬慰王二,但是他自己心里也沒有底。明天就能走出去了嗎?萬一走不出去怎么辦?
天氣有點悶。樹林里貓頭鷹和不知名的鳥兒的叫聲此起彼伏。咕咕,吱吱,嘎嘎……刺棱棱,嗖的一聲,一只樺鼠子在頭頂掠過。偶爾的萬籟俱靜,有聲音的時候還好,寂靜的時候王二感覺毛骨悚然。似乎那些黑黝黝的大樹都向他壓了過來。他緊緊地靠在小陳身邊坐在地上,抓住小陳的手,眼睛用力地張望。偶爾聽到遠處沙沙的腳步聲,不知道是野豬還是黑熊亦或是馴鹿狍子之類的動物經過。小陳悄聲說道:“兄弟,別怕,如果困了就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王二心里知道,其實小陳只比他大一歲,甚至不到一歲,他二十三歲,小陳二十四歲。他們倆是校友,都是林業技校畢業的。只是小陳早他一年畢業,上班三年了,他上班兩年,今年是第一年來山場作業。論經驗小陳比他豐富得多。而且平時小陳也總是如老大哥般罩著他。他是很相信小陳的。他換了姿勢坐著,背靠著小陳的背,真的就迷糊起來。
大興安嶺溫差大。初夏的中午雖然二十多度,但夜里溫度不足十度。小陳把中午熱脫下來系在腰間的薄毛衣輕輕地解開抽出來,摸索著從王二胸前拉過,把兩只袖子系在自己脖子上,感覺暖和一點。腿上雖然穿著薄毛褲,但感覺還是越來越涼。一陣微風吹過,沙沙聲響起。下雨了!因為林子稠密,樹根下還沒有雨落下來。但氣溫已是越來越低。王二這時也被凍醒了。小陳看看手表,夜光指針指向十一點多。時間過得好慢!王二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坐麻了的腿。“陳哥!你沒睡會兒嗎?這雨可別下大了,下大了咱倆就更慘了!”一陣風刮過,樹上不時有水滴滴落下來。大樹雖然能遮擋小雨,但是時間長了雨水多了還是承受不住的。小陳摸索著用小斧子砍了幾棵三四厘米的小松樹,讓它們斜靠在大樹上,這樣就好似搭建了一個小棚子,只要不下大雨就澆不濕,而且還能避風。兩個人擠著坐在小棚子里,雖然比剛才暖和一點,但王二還是凍得直發抖。除了沙沙的小雨聲,還有偶爾一聲凄厲的鳥鳴,林子里的深夜讓人心里發顫,王二覺得自己的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如果不是有小陳,他幾乎就崩潰了。
第二天
天終于亮了。晴天了,但是氣溫也更低了。一夜小雨過后,林子里又潮又冷。兩個人的衣服都濕漉漉的。林間的草尖上掛著露珠,草下的腐葉踩一腳就有水滲出來。小陳換上了水靴子,王二嫌水靴子沉,還是穿著已經濕了的黃膠鞋。“王二,你看,我的左手這邊天邊有點紅色,說明太陽要出來了,那么我的前方就應該是南方,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北邊走?”王二一張小白臉這會兒更加慘白。他能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無精打采地說:“陳哥,你說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吧,我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只覺得哪個方向都是一樣的。”“好,咱們往北走。”兩個人提起精神向北邊走去。
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一道山崗上。這個時候太陽完全出來了。剛下過雨,那油綠的松針和嫩綠的白樺葉似剛剛出浴般鮮嫩可愛。遠處千山萬壑間白霧繚繞似仙境一般。
兩個人的褲子全趟濕了。王二也不管地下多么濕了,一屁股坐在地下:“陳哥,我走不動了!”“水壺給我,咱們歇一會兒吧。”接過水壺,喝了口水,他把挎包里那一小截麻花拿出來,自己只留了一口,剩下的遞給王二:“吃吧,吃完了咱們下山,水壺里的水不多了,山底下沒準有泉水和小河或者水泡子。”王二接過麻花掰成兩半:“哥,這個給你,我不餓。”小陳哈下腰在周圍的草叢里扒拉著,說道:“你吃吧,我也不餓,我看看能不能找點能吃的東西。”王二知道這根麻花幾乎都讓自己吃了!他追著小陳硬是塞到他嘴里一截麻花。自此,兩人帶的干糧全吃干凈了。小陳慢慢地咀嚼著這最后一點吃食,瞪大眼睛尋找著可以吃的野菜什么的。可是這里是山頂,山頂上是不長野菜的!找了一會兒,沒有野菜。他扯了幾根嫩草葉放到嘴里,嫩草葉雖然不怎么好吃,汁液也不多,但嘴里有咀嚼的東西,肚子里似乎就沒那么餓了。他又扯了一大把草尖給王二,王二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終究沒有勇氣放到嘴里。
在山頂辨別的方向,還是向北。走到太陽當頭的時候,兩人來到一個溝塘子里。王二的小白臉通紅通紅,渾身燥熱,百米繩早晨也被他扔在小棚子里了,他只背著兩只水壺和他的一雙水靴子,這會兒覺得那水靴子似乎也有千斤重,幾次要扔掉小陳都攔著沒讓他扔。前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兩人循著水聲走去,一會兒就看到林間有一條小河。清澈的河水湍急地向溝塘子下方流去。蹲在河邊洗了洗臉,用手捧著水喝了一會兒,把兩只水壺都灌滿了水。小陳不得不嚴肅地對王二說:“對不起兄弟!我們可能又走錯方向了!因為我們來的時候沒有過河!我印象中今年的作業區內好像沒有河流!我也不知道我們走到哪里來了!”王二走上山坡,在一塊沒有灌木的草地上坐下,拔起身邊的一些黃瓜香,把黃瓜香的嫩葉放到嘴里:“來,哥,吃黃瓜香吧,小時候總給豬采這個菜吃,沒想到今天它也可以為我們充饑了。嗯,味道還行,你快采點吃!哥,我想好了,我們現在是真正的迷山了!既來之,則安之,我不想亂走了,要不咱倆回到我們的作業區去。我們昨天沒有回去,隊長發現了會來找我們的,我們亂走到時候走不出去不說,隊長來找我們也找不到!”“對!你說得對,我們去作業區。隊長一定會來找我們的!”嘴上這么說著,心里想,回到作業區?這已經走出來四五個小時了,少說也有三四十里,已經過了好幾道山梁,還能找到作業區嗎?
小陳所在的這個林業局,林地面積為二十五萬多公頃,只是他們現在要調查的三十里溝施業區面積就九萬多公頃。在這浩瀚的林海里,他們兩個真的如同兩根松針一樣!即使單位發現他們沒有回去,發動單位所有人來找,那也是大海撈針一般,希望渺茫!怎么辦?怎么辦?回作業區去,只能找到那個小棚子,在那里等著,等著隊長帶人來找。目前只有這個辦法了,但是作業區里沒有野菜,沒有水,怎么辦?小陳此時看著湍急河水,忽然說道:“兄弟,你說這河水會流向哪里?”“對啊哥,這條小河應該會流入一條大河里去吧,不過大河又流向哪里呢?這條河不寬,也許流著流著就消失在樹林里了。你是想順著河走嗎?不行!河邊野獸多!萬一遇到野豬和熊瞎子來喝水,還不吃了咱倆?”像是響應王二的話一般,此時河對面真的出現了兩只動物,但不是野豬,也不是黑熊,是兩只頭上頂著兩只大鹿角的四不像,學名叫馴鹿。小陳去年見過兩次四不像,它們生性溫和,不襲擊人,所以并不害怕。王二是第一次見這個東西,只見這兩個家伙晃悠著頭上的大角,旁如無人地甩打著短短的小尾巴來到河邊喝起水來。河水只有兩三米寬。馴鹿喝水的地方離王二不超過二十米,嚇得他抬腿往山上林子里跑去。小陳不怕馴鹿,但是怕驚動它們喝水,也朝山上走去。他邊走邊采了很多黃瓜香放進挎包里。
王二終于還是把水靴子扔掉了,小陳只得撿起來幫他背著。剛才在河邊他也換上了黃膠鞋。水靴子雖然不濕腳,但穿著在林子里走路太沉,小陳的兩個小腳趾頭已經被它磨起了兩個大水泡。這會兒穿著黃膠鞋舒服了一些。還是餓!他真的不想走了。頭有點暈,渾身上下一點勁也沒有,心想可能是昨天晚上淋了雨感冒了!看到王二在前面不停地走,還是打起精神來向前走去。王二似乎瘋了一般,也不管前面是草稞子還是樹棵子,只要能鉆過去就往前走,也不辨別方向。小陳喊道:“王二,你停下!不要走了!你往哪里走!”“我去找那個小棚子,去那里等,等著隊長來找我們!”密林里超過兩米就聽不見人走路的聲音,也看不到人。小陳急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著:“王二,你等等我!王二!”開始王二還在答應“我在這里”,可是越走王二的聲音越小,過了一會兒,小陳再喊已經聽不到王二的回應了!小陳心急如焚!他擔心王二和他走散!他身上什么也沒有!看看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王二!王二!”他一邊走一邊喊著,本來已經筋疲力盡的身體,這會兩條腿似乎有千斤重。他抱住一棵樺樹喘息著。四下看時,這一片林子不是很密,他歇了一會,又繼續呼喊:“王二!王二!”喊了兩聲,他靜靜地聽著,“陳哥!”聽到王二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小陳艱難地在林子里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再喊又聽不到回音。他又急又累又餓,靠在一棵樹上再喊王二,聲音已經沒有那么大了。靠著樹頹廢地坐下,心想,完了!和王二走散了!他能行嗎?他自己遇到野獸怎么辦?我還得去找他!從挎包里掏出一把黃瓜香胡亂嚼了嚼吞下,又在身邊扯了些嫩草尖放到嘴里,感覺有了一些力氣,站起來用力大喊:“王二!王二!”此時森林里微風沙沙,偶爾有一兩聲不知名的小鳥啾啾鳴叫。“哥!”王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聽起來就在不遠的地方。小陳像打了興奮劑一樣踉踉蹌蹌地奔了過去!他一邊喊著一邊走,樹枝刮在臉上也不覺得疼了。等到聽清王二聲音的時候也看到了王二。只見王二坐在一棵倒樹上面。這是一棵雷擊木。在五六米的高處被雷擊后斷裂了,但沒有全斷,樹頭倒在地上,是棵四十多厘米粗的空心子樺樹。王二坐在那上面,一只鞋沒了,草綠色的襪子黑乎乎濕漉漉的,看到小陳放聲大哭起來:“嗚嗚嗚,陳哥,我剛才差一點就光榮了!一只熊瞎子,嗚嗚嗚……你喊我也不敢答應,我怕你來了它朝你去,我爬到這上面不敢動,它在樹下轉了好幾圈才走,嗚嗚嗚……嚇死我了,陳哥,你快上來吧,它還會不會來了?”小陳這才發現倒木周圍的草都倒了,不遠處還有一堆新鮮的黑熊糞便。“好吧,我也上去歇會兒,林子下面太潮了。”倒木是樹頭朝下,不過很多枝杈已經腐爛,小陳這會找到王二,身體已經虛脫了,實在沒有力氣。用了好長時間才費力地爬到王二跟前。他趴在倒木上,那樺樹樹頭以上倒是光溜溜的沒有枝丫,他把挎包里的黃瓜香掏出一大把遞給王二,王二已經餓得哆嗦了,此時也不管什么東西,接過來就往嘴里塞。其實這種野菜味道聞著如黃瓜般清香,但是再怎么說也是野草,汁液咀嚼干凈后還是難以下咽的。好在在河邊灌了兩壺水,吃點野菜,喝一口水,總算給肚子填了點東西,不餓得那么難受了。兩個人精疲力竭,走散后相聚恍如隔世。“王二,你千萬不要亂走了,你如果出事了我怎么辦?”“哥!嗚嗚嗚……咱們還能回去嗎?怎么才能走出去啊?”“王二,不怕!你想想,咱們作業的這片林子在咱們林場的東邊,再往東還有別的林場,即使咱們走錯了方向,南邊、北邊都有林場。咱們不要放棄,慢慢走,總有一天能走出去。何況現在林場和隊里一定派人來找我們了!”王二止住哭聲:“陳哥,我再也不亂跑了,聽你的,可是我現在還是很餓,怎么辦啊?”小陳又遞給他一把黃瓜香,自己也吃了一點:“吃吧,我們現在只有這個,我采了一兜子,夠咱倆吃兩天了。”兩個人又累又乏,失散后重聚,吃了點野菜,一個坐在倒木頂端,一個趴在倒木身上,覺得此時安全了,徹底放松下來,都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藍芩!藍芩!”小陳在睡夢中驚醒。他夢到藍芩也在這林子里,但是也找不到了,他急得大喊,把自己喊醒了。因為是趴在樹上,像個青蛙一般,只有胸部吃力,把胸脯子硌得生疼。他慢慢地滑到樹下,看到王二的一只膠鞋在不遠處,過去撿起來,發現鞋面已經刮破了。王二這會兒也醒了。那棵倒樹上端雖然中間有點空了,但坐久了屁股外面的地方還是硌得麻木了,腿也麻了,想要下來動不了了,過了半天費了好大的勁才爬下樹來。把那只破了的鞋穿上:“陳哥,幾點了?又快黑天了。”小陳看看手表七點半了。唉,又快天黑了,怎么辦?心想晚上還是不走了吧。他拿出小斧子,說道:“兄弟,你把這倒樹下面的枯樹枝子清理清理,我再去砍些小樹枝子,咱們就著這棵倒木搭個棚子,今晚就在這里過夜吧。”王二點頭稱是,伸手去拽那些枯樹枝。本來他上山時戴著一副白線手套的,但是昨天狂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看看自己的手,已經剮出很多血印子,此時雖然疼痛,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整理出樹干下一塊兩個人可以躺下的地方,小陳砍了一些小松樹,斜立在倒樹周圍,又砍了一些松樺樹的枝子鋪在地下,天黑的時候兩個人的小窩棚就搭建好了。
兩人把自己扔在小窩棚的地上,很餓,很累,但是這樣躺著比前一天晚上坐在地上舒服多了。王二很擔心那個黑熊會不會再來。小陳把小窩棚的四周樹枝弄勻,小聲說:“咱們盡量不出聲,即使那家伙來了應該也不會知道這里面有人。它要是發現了,咱們再爬到樹上去。”王二答應著,小聲說道:“陳哥,你說隊長他們是不是在找咱們?藍芩姐也一定知道咱們走迷山了,你說小潘會不會哭?”“唉,我不知道小潘會不會哭,藍芩是一定會哭的!”想到藍芩,小陳心如刀絞!也許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藍芩了!“哥!咱們回去第一件事你去和藍芩姐說,你要娶她!我去跟小潘說,我喜歡她!哥,我真的很喜歡小潘,想到她那圓圓的小臉,大大的眼睛,我的心跳就加速。如果她嫁給我,我一定對她比對我媽還好!”“嗯,咱們男人,一定要對女人好!王二,我那天不是真的讓你藍芩姐洗衣服,我是在衣服兜里放了一封信,希望她能看到!”王二嘿嘿笑了:“哥,你真有意思,寫了信就直接給唄,還不好意思。再說我也可以給你做信使啊,你還非讓人家洗衣服,我以為你在試探藍芩姐呢。你信里都寫了什么?說給我聽聽?我也學學,回去也給小潘寫。”小陳嘆了口氣說道:“也沒有寫什么,只是告訴她我喜歡她。睡覺吧,休息好了才有勁走回去!”兩人躺在樹枝子上。新鮮的松枝散發著陣陣松香,一陣陣松濤掠過。雖然有樹枝子擋風,但還是有點冷,兩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咕咕叫著。雖然有野菜充饑,但那東西消化得極快,餓得睡不著。兩人不得不又坐了起來,摸索著把挎包里的黃瓜香拿出來吃。勉強吃了點野菜,二人在潮濕的樹枝鋪上沉沉睡去。
第三天
“王二!你聽!”王二在睡夢中被小陳推醒,他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還有粗重的喘氣聲。“它來了!哥!它來了!”“王二,你先到樹上去!”“哥,你先上去!”“別大聲說話,你先上去,我去引開它!”兩個人爭執的時候那只黑熊已經用爪子把小窩棚扒開了一大塊!這時候太陽剛剛升起,樹林縫隙里的霞光照在它身上,它的黑毛散發著暗紅的光,兩只小圓眼睛瞪著王二,把王二看得呆在那里。“王二!快上樹!”小陳一邊喊著一邊跑。他來回跑著,想把黑熊吸引過去。那黑熊看看王二,看看小陳,似乎拿不定主意朝誰去。王二這會兒醒過神來,從小窩棚的另一邊鉆了出去,黑熊看不到王二開始去追小陳。小陳往前跑著,一會藏到左邊的樹后,一會藏到右邊的樹后。那黑熊行動雖慢,但此時似乎興起,緊追著小陳不放。小陳繞了一會兒想回到倒樹下來,那黑熊緊追不舍。因為兩天沒有吃飯,小陳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他跑不動了!就在離倒樹還有不到兩米的時候,被腳下的枯枝絆了一下,一個踉蹌,他被黑熊追上了,那黑熊一巴掌把他打倒在地。他覺得自己的后背一陣刺痛,那黑熊一只后腳踩在他的左腿上,前掌向他的臉上拍來。王二此時已爬到樹頂,看著黑熊把小陳打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躥下樹來,在小窩棚上拿了根小松樹,用力向黑熊一陣猛戳猛打,那黑熊爪子剛挨到小陳的臉上,屁股吃疼,從小陳身上踏過去跑了。“陳哥!陳哥!你快起來!怎么樣?哪里傷著了?啊?你臉上有血!”小陳想站起來,但他腿、后肋骨都疼得厲害。他慢慢地坐起來,感覺左臉刺痛,他用手一摸,滿手是血。王二慌亂地把自己的海魂藍背心脫下來,用力撕下一大塊想給小陳把臉包上,但是怎么也包不上,最后還是用整個背心把小陳的臉像圍圍巾一樣連鼻子帶臉都纏上了。不一會功夫左臉就滲出了血來。“哥!你疼嗎?現在受傷了,怎么辦?你還能走嗎?”“來,王二,你把我扶起來,我試試。”小陳試著站起來,還好,右腿可以站立,但是肋骨疼得厲害。“把我扶到窩棚去。”王二慢慢地把他扶到窩棚里。“王二,你把窩棚給我擋好,你走吧!還是向北走!我覺得還是往北走才能走到二隊或者林場去。我們現在即使已經走過了二隊,林場也在我們的北邊,還有一隊和營林隊。他們都在這一帶作業,你一直向北走,總能碰到人的!你出去以后再回來找我。來,你把挎包里的紅綢子撕得細一些,走一段在樹枝上拴上一塊。回來就能找到我了。我覺得我的腿被那家伙踩斷了,肋骨也拍折了,我是走不了,你先走吧!”“不!陳哥,我不能把你自己放在這里,背我也要把你背回去!你自己在這里,再遇到黑熊怎么辦?絕對不行!”“你幾天沒吃飯了?哪里來的力氣背我?咱倆不能都撂在這里,你先出去,找到人后再來找我!”“不!絕不!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王二斬釘截鐵地說。“唉,你真不聽話!”“我們不是還有黃瓜香嗎?再吃點,我背你走。”
小陳伏在王二的背上。王二磕磕絆絆地在林子里走著。那密密的林子一個人走都費勁,別說背著個一百二三十斤的人,再加上兩天多沒有吃飯,沒走多遠,王二就氣喘吁吁腿不聽使喚了。王二心想,如果是平地,可以學著電影里那樣綁個擔架什么的拖著陳哥走,這密林里只有背著這一個辦法,堅持!堅持!再堅持!又走了一會兒,王二實在走不動了,他輕輕地把小陳放在一棵樹邊,擦著臉上的汗說道:“哥,翻過前面那個山,也許我們就走出去了!”“兄弟,辛苦你了!你去砍棵小樺樹,給我做個拐棍,還是我自己走吧,你背著我走得也不快。把你累垮了我們更走不出去了!”“好吧,試試,不行還是我背著你走。”
王二砍了棵小樺樹,把枝丫掰掉,弄成一根木棒,小陳試著用一條腿借助木棒往前挪去。每走一步一用力肋骨就鉆心地疼痛,左臉也火辣辣地疼,感覺臉上的肉似乎都被扯掉了。
兩個人走走停停,翻過一道山梁,前面還是無邊無際的林海。松樹還那樣的松樹,樺樹還是那樣的樺樹,連山下的溝塘子都是一樣的。王二在溝塘子邊又采了一挎包黃瓜香,林間的野生植物很多,但他倆只知道這黃瓜香能吃。
太陽西沉,越是怕天黑天黑得越快。兩人找了個可以搭窩棚的地方開始準備過夜。小陳倚在一棵大樹下坐著,感覺渾身燥熱,他知道自己發燒了!傷口沒有處理一定會感染。他看著王二去遠處砍樹搭窩棚,在挎包里拿出鉛筆和賬本,在賬本的背面開始寫信。這是他寫給藍芩的第二封信,也許是最后一封。他的手有點抖。
寫了不滿一張紙的時候覺得那鉛筆好重,拿不動了,閉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二砍樹回來準備搭窩棚,看小陳時以為他睡著了,看到本夾子掉在地上,撿起來看,上面寫道:“藍芩!這個時候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想我?你一定著急了吧?今天是我們分別的第四天了。我給你那封信你看到了沒有?不會讓你洗了吧?我讓你洗衣服是假,是想讓你看到那封信。藍芩,我喜歡你!好多年前我就喜歡你!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個女孩,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善良的姑娘。從上高中時你把我妹妹背回家開始我就喜歡你了,我知道那次不是你騎自行車撞倒我妹妹的,同學都和我說了,別的同學都怕擔責任走了,只有你把我妹妹送回了家,從那天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真漂亮!那會兒我就下決心要對你好。藍芩,這回我可能回不去了。我受傷了,我們走了三四天了也沒有走出去。這封信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不管你看得到看不到,我想你一定能感覺得到,藍芩!我愛你!此生愛你,來生愛你!永遠愛你!藍芩……”怎么沒寫完就睡著了?“陳哥,陳哥?哥?”王二看到小陳把那個包在臉上的背心扯掉了,左半邊臉血肉模糊有點發黑,右邊臉紅紅的,喘氣粗重。一摸他的額頭滾燙!他發燒了!他用力晃晃小陳,他還是不醒!王二嚇得哭了“哥!你醒醒啊,怎么辦啊?哥!”眼看天就黑了,小陳昏迷不醒,王二急得只有哭喊,這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王二窩棚也不搭了,心想摸著黑走吧!可惡的黑瞎子,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們的水壺是不會丟的。現在一滴水也沒有,給陳哥喝點水他就會醒吧?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個有水的地方給陳哥降降溫,總這樣發燒會燒出別的毛病的。他收拾好挎包,給小陳背上。費力地背起小陳,磕磕絆絆地向山坡下走去。
小陳和王二三四天沒有回來了,林場全體職工第二天就停止生產上山尋找。森調隊在家的隊員也都集中到他們走失的山場,藍芩也跟著來了,她急得直哭。陳明啊陳明,三四天了,你們走到哪里去了啊?她那天給小陳洗衣服看到了工作服兜里的信,心想這個家伙還用寫信嗎?我早明白你的心!找了三天還沒有找到,林業局領導下令周邊的林場各單位全部上山,各個單位分段,開始地毯式搜索。
王二背著小陳走到山腳下,山下溝塘子里雖然沒有河,但塔頭墩子下面積攢了一些雨水。王二把刮爛的上衣撕下一條袖子,去塔頭墩子下浸濕,回來擦拭小陳的額頭。一陣冰涼,小陳醒了過來。“藍芩!”他抓住王二的手。王二哭著說:“陳哥,你醒了?再別睡了啊,我背你回家!”“兄弟,我們這是在哪啊?”“哥,我們還在林子里,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背回去!”王二嘴里這么說,其實他已經筋疲力竭了。“兄弟,我好冷,我們回家吧,我冷……”王二努力地站起來,想背著小陳繼續走,可是怎么也背不到背上去,只得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半拖半拽地往前走。好不容易走過溝塘子的一片塔頭墩子,兩人白天半干的鞋子又浸滿了水。王二把小陳平放在山坡下躺著,自己就著月光去溝塘子里塔頭墩子下找了點水喝,又把衣服袖子浸滿水回來對著小陳的嘴巴擰出水來給他喝。小陳無力地說:“兄弟,你走吧,我不行了!回去去我家看看我媽和妹妹,就說我不能照顧他們了!”王二抱著渾身發燙的小陳:“哥,你不要這么說,我們一起回去呀!你堅持住,我背你走!”此時的王二真是絕望到了極點!他想背著小陳,但已經沒有了力氣!“哥!我不會讓你自己在這里的!拖我也要把你拖回去!”
王二知道小陳的傷再得不到治療可能真的會要命!于是拼盡力氣站起來,把小陳扶起來:“哥,用力!我們走!”
摸索著走了不知道多久,王二再也堅持不住了,兩人倒在林間。冷!王二已經習慣了暗夜里壓頂的黑暗。他把昏睡的小陳放好讓他在地上躺得舒服些,就著月光砍了個樹棒放在身邊。坐在小陳身邊。
第四天
啾啾的鳥鳴把王二吵醒。天亮了。自己也不知什么時候歪在小陳身上睡著了。小陳還在昏睡,氣息已經沒有昨天那么粗了!王二四下環顧,林子沒有變化,還是那樣的林子,參天的大樹在晨光下巍峨不動。他絕望地雙手抱頭:“難道真的交待到這林子里了?”“陳哥!陳哥!你醒醒!”小陳沒有回音!王二把挎包里的野菜拿出來,一邊哭一邊吃,吃了一大把,又想著吐!嘔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來,只是胃里不停地往上泛酸水。他狠狠地嚼了一把野菜,用力站起來!他告訴自己:“陳哥對你如親兄弟般,你一定要帶陳哥回去!今天必須走出去!送他去醫院!”他從后面用力抱起小陳,把挎包給他背上,把他靠在樹前,自己跪下去把他背在背上,拄著樹棒,大喝一聲站了起來!踉蹌著向前走去。
馬達聲!
不知走了多久,王二聽到了五零集材拖拉機的馬達聲!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速度加快!向著馬達聲走去!他看到了一輛紅色的拖拉機拖著一根大原條在不遠的地方行駛。王二拼盡最后的力氣,走到林間的集材路上,倒了下去……
小陳被一陣抽泣聲驚醒,“藍芩!藍芩!”“我在這!”睜開眼睛,他發現藍芩真的坐在身邊,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她笑了,她真好看。她一笑眼睛就彎成了月牙,眼角掛著淚花。“藍芩,你怎么哭了?我又做夢了。”“陳明,你沒有做夢!你回來了!回來了!”小陳閉上眼睛又睜開,看到了雪白的屋頂,還有藍色的窗簾,看到頭頂上掛著的吊瓶。看到了坐在床邊的媽媽和妹妹!“這里是醫院?我沒死?我回來了?”“嗯嗯,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哥!你倆太偉大了!你知道嗎?你們走到別的林業局去了,藍芩姐說那里離咱們林業局好幾百里地呢!哥!你把我們嚇壞了,你睡了兩天兩夜了,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嗚……”妹妹小雪又哭又笑地看著小陳。“媽!藍芩!小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王二,王二呢?”“哥!”王二在門口進來了,他的小白臉上滿是傷痕。陳媽媽握著王二的手哽咽著說:“孩子,你來了,我昨天去病房看你,你還沒醒呢!把你累壞了,醫生說你是累的,睡醒就好了。謝謝你救了我兒子,謝謝你!”“嗨,嬸子,謝啥啊,要是我受傷了我哥也會把我背回來的!”
森調隊王隊長和局領導聽說小陳醒了都過來看望。小陳慚愧地對隊長說:“對不起!隊長!我給大家添麻煩了!那個樣地我們測量好了,賬本帶回來了,只是百米繩和卡尺水壺斧子都丟了。”隊長的眼睛也紅了:“小陳,這時候你還想著工作!你好好養傷。這不是你的責任,我也有責任,局里已經給那個材料員警告處分,不過關的儀器再不會下發了。局里還準備給你和王茂林開表彰大會。你們遇到危險相互幫助,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特別是王茂林,局里要給他記功!號召全體職工向他學習……”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老陳至今還記得當時王二那羞紅了的小白臉。后來小潘果真嫁給了這個當時紅極一時的救人英雄。有了那次經歷,王二的業務得到了提升,工作也是越做越有成績,后來王隊長退休后他被提拔為森調隊長,現在是林業管理局的森林資源管理處處長。老陳也和藍芩結了婚,因為身體原因調到了局后勤工作直至去年退休。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老陳的回憶,藍芩開門,“哈哈,陳哥!身體好吧?你家真亮堂啊,這個樓是去年還是前年分的?有六十多平方吧?南北通透。藍芩姐還那么勤快,收拾得真干凈!”王二進屋來把鞋一脫,也不穿拖鞋,大小臥室轉了個遍。“小潘,快來看看這個小丫頭是誰?哈哈,真漂亮!我要再娶一個,我真喜歡這個小姑娘!”小潘看了眼他們四人年輕時的照片,微笑著白了他一眼,對藍芩說道:“藍芩姐,你看他,快六十歲的人了,一到你和陳哥面前就原形畢露。一點正經也沒有,哪里還像個處長!”“哼!我在外面裝,到陳哥面前還用裝嗎?我幾斤幾兩陳哥還不知道?哈哈哈,還是回來好啊,陳哥,我今天帶了兩瓶茅臺,今天咱倆要一醉方休!”“好!喝酒不著急,你先跟我說說你兒子大學畢業分哪里上班了?工作怎么樣?”“哈,我兒子啊,大學畢業后分到了咱們林業局的資源科了,也就是原來的森調隊。子承父業,但是人家現在野外作業用的羅盤儀也先進了,還配備了GPS全球衛星定位系統。出發前定好位,不管走多遠都能跟著GPS的導航系統回到原點。有了這個精準的東西。迷山的問題再也不會發生了。我來時給他打電話,他上山了,等過幾天回來我讓他來看你。你這個當年的技術尖子可得好好指導指導他。我兒子就是你兒子!有什么不對的你就說,不聽話就打他屁股,哈哈哈!”
當年為了支援國家建設日夜不停地采伐運輸,現在保留的原始森林已經寥寥無幾。當年的調查隊調查木材蓄積量以便采伐,現在的資源科調查哪片林子需要養護,哪片山地可以栽樹。調查和采伐的工作都轉為護林育林了,停伐了的林海正在人們的呵護下休養生息。
那段難忘的歲月卻深深地印在兩個人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