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

田中用

深秋的一個周末下午，我覺得入冬之前該去理發了。

我平時習慣于找退休的老陳頭，只不過離我家較遠，行進間我突然發現街面上又新開了一家“黃英發屋”，招牌是用現代噴繪的美術字，十分醒目，下面還有一排小字介紹各種服務項目，什么理發、焗頭、燙卷、婚禮化妝盤髻等。

我正在欣賞牌匾上的美術字，突然從“黃英發屋”里走出來個小姑娘，她沖我喊道：“老師，好久不見了，我一看你就是要理發！”她不由分說拉住我胳膊就把我拽了進去。

她這過度的熱情，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并沒打算在她這理發。此刻我也認出她叫黃英，是我曾經教過的一名女學生，我把不想理發的謊言咽了回去。

“我感覺老師是信不過我是吧？我中學畢業去哈爾濱專門學了兩年多的美發呢。你就放心吧，我保證叫你滿意！”她說著硬是把我按坐在椅子上開始工作。

“既來之，則安之”，如今時過境遷，我也沒必要再問她過去的事。隨著她“咔嚓、咔嚓”的剪刀聲，我在雜志里隨便找了一篇小說看了起來。

大約十多分鐘后，隨著她一聲“好了”把搭在我身上的白斗篷一拽，我這一抬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立馬傻眼了。

我的發型蓬松，頂部“雙開”，再配上我的大長臉活脫脫一個“大漢奸”形象出現在鏡子里。

我的火氣騰地一下直沖腦門，沖她怒吼道：“你這是給我理的什么發型啊？”

“你喊什么呀？怎么這都不懂啊？這是目前港臺最流行的郭富城式。”

“胡鬧，馬上給我改了！”我怒不可遏。

“你說改就改呀？吹胡子瞪眼的，你以為這是在學校呢？再說了，誰叫你進來自己不說了，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發型呢？”

“一名教師該理什么發型你長腦子不會考慮呀？我看你就是成心地寒磣我！”

“得得得，我懶得跟你吵，你愛怎么喊叫就怎么喊叫吧，我不管你總行吧。”她說著扭身坐在椅子上看起書來，把我晾在一邊不管了。

這寂靜的發屋里除了我氣得喘粗氣的聲音，再就是她的翻書聲。

可時間不等人，轉眼間半個小時過去了。我的火氣隨著時間也慢慢降溫了，我若不主動跟她搭訕服軟，估計耗一宿她也不會遷就我的，畢竟我有在學校整治她的“前科”，不曾想我怎么落到這個“死丫崽子”手里了，這可咋辦呢？

我幾次想站起來主動跟她說話，又覺得沒面子只能忍著。

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實在忍不住了，故意干咳了幾下，鼓足了勇氣走到她面前說：“黃英，給我趕緊改了吧，咱倆也沒什么過不去的是吧？”

她扭過頭微笑著說：“不發火了？知道你錯哪了嗎？”

“知道知道，不該亂發脾氣。”我有些難為情。她坐在那里倒像老師，我卻站在她面前拘謹得像個學生。

她故意用手指“噠噠噠”有節奏地點擊著桌面，模仿當年我的語氣說：“知道錯就好，人哪有不犯錯的，既然知道錯了就要為自己的錯付出代價。去，把班級，不，把我的發屋衛生打掃一遍。”

“你這不是存心報復我嗎？當年我罰你是因為你故意擾亂課堂紀律我無法上課，再說……”

“不許再跟我提當年的事，我就問你去不去打掃衛生吧？”她故意打斷我的話，非得叫我干活，并表示沒有調和余地。

目前是我有求于她，鬧僵了我依舊是下不來臺，只能說好話：“黃英，以前是我不好，可我從來就沒有惡意，其實……”我試探性地自責。

可她的反應依舊堅決：“我現在是要你干活，我只問你一句話，干還是不干？”聽了她極為嚴肅、帶著執拗賴皮方式的話語，我真是“騎虎難下”，心徹底涼了。

我只能嘆了口氣說：“唉！早知如此，何必如此，既然如此，只好如此了！”無奈之中，我忍氣吞聲地拿起了掃把開始干活。

“想開了就好，你今天若不去打掃衛生，后果是很嚴重的！”她雙手叉腰、風涼話里的“弦外之音”幾乎都是模仿我當年的原話。

我起身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感覺她個頭長高了，能跟我平視了。她環顧一眼我掃過的地方，又用老板教訓員工的口氣指使道：“掃完了地，就去把外面的閘板關上，支一步干一點怎么能行呢？眼里要有活才行。”

我氣呼呼地無法宣泄，出外故意用力關上了窗戶閘板，擦拭著一腦門子急出來的汗，站在鏡子旁聽候她的發落。

她開心地哈哈大笑道：“看在你是我老師的份上，原諒你。否則我叫你返工。”

“天晚我不也是著急嘛！”我嘟囔著也知道沒掃干凈。

她不再說什么，拽過我坐到椅子上開始修改，我也不敢再低頭看書了，冷靜注視著她的動作和鏡子中的自己，她一會剪刀、一會推子，緊張有序。

“自古都講勞動改造人，不干活怎么去掉自身的懶惰呢……”盡管她故意絮叨，但改后的發型我很滿意，我起身從口袋里拿出二十元往桌子上一放就準備走人。

“站住，把錢給我收回去！”她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很嚴肅地命令道。

“這是你的勞動所得，天經地義呀！”我想掙脫她的手反問，“你還想干嘛？難不成還想繼續難為我呀？”

“不敢，不敢，老師，今天我是故意跟你開玩笑的，在學校誰敢啊？千萬別放在心上。叫老師干點活就算兩抵互不賒欠了，一舉兩得。”她捂嘴笑著說。

經商既要考慮人情還得兼顧利益叫我很是佩服，我愣了一下也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是成心報復我呢。”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嗎？再說了我還得需要回頭客呢。不過老師你可是一直跟我慪氣沒給我好好掃地，我還得罰你！”她歪著頭略帶撒嬌地說。

“怎么罰我呀？”我滿腹疑惑，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還用問嗎？天都這么晚了，我自己回家你放心呀？”她故意晃著頭質問并拽著我跟她一起走出了“黃英發屋”。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教學的美好時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