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璐：我的職業是“攝影師”，不是“女攝影師”

攝影師上熱搜不常有，尤其還是女攝影師。被譽為中國唯一一個女斯坦尼康攝影師的北京大妞鄧璐因為一段74秒的視頻火了，視頻中她背負著七八十斤的斯坦尼康靈活地移動著腳步，那么重的設備像著了魔法，懸浮一般跟著她水平移動。她給吳亦凡、易烊千璽拍過廣告大片，導演陳凱歌稱她是女詩人，夸贊她拍的鏡頭像詩一樣唯美。這個闖入男性禁地的女攝影師，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用高性價比來換“入場券”

鄧璐出生在北京海淀區一個普通家庭，要說這個家庭有什么不一樣的，那就是往上三代都是跟影視打交道的，鄧璐的姥爺和爸爸都是攝影師，姥姥和媽媽是服裝造型師。

小時候每天放學后最開心的事，就是去北影廠后面的老影城里找媽媽，鄧璐就在戲服里鉆來鉆去，5歲時還在電影《嘻笑鴛鴦》里客串過群演，長大后又跟著媽媽在劇組里打雜，做場記、收音、服裝設計，拍劇照，學剪輯……

看起來一切都在按著既有的軌道行駛，但又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高中畢業后，鄧璐在一家出版社做實習生，每天的工作很簡單，就是修圖排版，不停地重復。她不想過這種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就辭職了。父親不理解，于是她便去了遠在新疆的媽媽所在的劇組。

在劇組里，她感覺又能自由呼吸了。她打心底里喜歡這種粗糲的、充實的光影生活，也迷上了攝影。上百人擠在一個攝影棚里，說話都要用兩倍速度。她開始跟著媽媽做服裝助理，閑的時候幫忙拍劇照、拍花絮，剪成紀錄片，后來她剪的片子被導演看到，又有了做攝影助理的機會。

21歲那年，她攢了2萬元，買了第一臺斯坦尼康。斯坦尼康是一種攝影機穩定器，是攝影師在手持、運用腳架、軌道外的第四種選擇。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人的眼睛，可以搖擺、晃動，快速切換拍攝對象，適合拍攝視覺沖擊力強、富有動感的運動畫面，而且有出色的減震效果，可以保證畫面的絕對流暢。然而，這種動輒六七十斤的機器卻長了張“女性勿擾”的臉，因為拍攝前要把它穿在身上，就像把一副堅硬的鎧甲捆在身上，固定上一個栓，裝好彈簧臂，最后才能架起攝影機。如果要拍攝一場足球賽，90分鐘的力量考驗，加上瞬息萬變的比賽動態，體力和腦力的雙重超負荷決定了女性很難有機會進入這個領域。她用高性價比來換“入場券”，“你試試我唄，除了拍攝，我還能干場務、干服裝，總之我不閑著，也不多拿錢，總行了吧！”

漸漸地，鄧璐能接到的活越來越多，也得到了一些肯定。2020年5月的一個晚上，她打破了個人拍攝史上的紀錄——22分鐘的OK條（指的是拍攝沒有問題、后期可以用的畫面），是她運用斯坦尼康MINI拍攝過時間最長的長鏡頭，這在攝影圈里已經算是大神的級別。

我沒什么可“豪橫”的

上熱搜是件意料之外的事，電影《大象席地而坐》獲得金馬獎后，作為攝影師，鄧璐也從幕后走到了臺前，她被媒體稱以“中國第一位斯坦尼康女攝影師”，有人給她混剪了一段74秒的視頻，那些她擼鐵、掌鏡的花絮燃到了觀眾。

一時間各種標簽紛紛貼了上來，“女漢子”“豪橫”“斯坦尼康女王”，各大媒體把她捧成了一個說一不二的“鐵娘子”。然而，沒有誰的人生能簡單被幾個形容詞概括。鄧璐的真實人生，跟這些溢美之詞毫不相關。

她看起來一幅大大咧咧的北京大妞樣，其實內心很小女生。她的斯坦尼康上貼滿了熒光粉色的膠帶（攝影師將這種膠帶貼在攝影機表面，可防止機器被劃傷和磨損）。之前一個體育頻道的女記者采訪她，聊到她的女漢子“人設”，鄧璐反問對方：“假設有一臺飲水機，水喝完了，你會怎么辦？把水桶擰下來自己換，還是叫邊上的男生幫你？”“當然是自己換，”對方回答，“為什么要找男生幫忙？”“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去邊上找個男生，讓他來幫我。”鄧璐說。

鄧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并非性子剛烈、做事粗魯得像個男人，盡管她從事的工作需要非常強的韌勁，但她的內心很少女。

鄧璐不喜歡被稱作“女漢子”，她的微博名叫“鄧璐也叫璐小仙”，“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是一個‘女漢子’，顯得多橫啊。我想做一個討喜的女孩，做個開心果。”

提到她身上的另外一個標簽“豪橫”，鄧璐顯得有些無奈，“我有什么可豪橫的啊？”有時候，堅強都是逼出來的。起初，她連最基礎的云臺都搬不動，在攝影組，如果連器材都拿不起來，那就只能去打雜。她從210斤減到110斤，又開始瘋狂健身增肌。

不光要撐起五六十的機器，遇上一米八以上的演員，她得用上增高柱，用腰腹力量支撐著機器。休息的時候，她一天要練上七八個小時，有氧和力量訓練輪換，經常邊練邊哭。后來臥推能加到30公斤，手臂練得很壯實，她笑稱自己練成了斯坦尼康的“人肉支架”。

在一個男性叢林中謀得一席，本身就很不易，就像成為攝影師最初的那陣兒，她會跟男孩子去搶活兒干。但這并非個人意愿，只是生活所迫。即使現在有了些名氣，很多劇組搶著要她，鄧璐也還是很低調，絲毫沒有“豪橫”，因為沒必要，也不需要。

“穿著鐵馬甲，卻像個女詩人”

有媒體做過統計，2013年—2018年，全球250部票房最高的電影中，女性攝影師只占3%。僅僅是因為女性力量的懸殊而不適合嗎？未必，偏見和歧視足以毀掉很多可能。

做助理學順線的時候，有一次鄧璐正在順線，被一個攝影師喝了一聲：“放下，這不是你們女人動的東西！”2015年，鄧璐擔任中超聯賽的電視攝像。觀眾注意到，她是中超聯賽史上第一位女性攝像師。她得到了微弱的關注，卻陷入了職業的低谷。多數導演都不喜歡愛出風頭的攝影師，尤其還是個女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電影找她，她只能靠接廣告維持生計。

斯坦尼康雖然很重，但也需要極大的感知和共情能力去走位和運鏡，這種更加主觀的表達，女性有時候更有優勢。對鄧璐來說，對拍攝對象情緒的揣測很重要，“從我見到這個人第一天開始，我就要去揣測他。如果你能把他的情感揣測出來，你就能達到一個推波助瀾的效果，這個是電影攝影師應該做的事情。不是說只是扛著機器很帥，我用了一個很貴的鏡頭，我用的最貴的伸縮炮，滿天都是巨貴的燈，不是這樣的。”

在和導演陳凱歌合作的新戲里，陳凱歌說：“鄧璐，你穿著鐵馬甲，卻像個女詩人，拍的鏡頭像詩一樣。”然而，直到現在，大部分劇組中，女性仍然只負責例如場記、制片、化妝師、服裝師等這樣的輕量工作，別說女攝影師，女劇照師都難得見到。

近兩年，有劇組找到鄧璐，希望她能擔任掌機——攝影師的下一階段。這也是鄧璐真正想要的，一個不加任何標簽的攝影師身份，一個更公平更包容的行業氛圍，多一些改變，多一份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