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云雨空谷人家

王光龍

山水有意，花鳥含情。吳均在《與朱元思書》里寫世人見到山水美景，則“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從山水草木、蟲魚鳥獸中悟出人生真諦，以期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是智者、仁者的追求所在。“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人跡罕至的奇景美景絕景，便需要摹山仿水臻于至境的山水畫來代替遠足，即使身居斗室，觀畫也如身臨其境。

近日，觀賞鞠志強的一組“溪山”系列山水畫，就像立于斷崖邊，聽溪山松風陣陣，溪水潺潺，看空谷人家炊煙裊裊入山間云霧。

在山水畫中，“溪山”似乎成了一處丹青的符號。宋代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巨山如屏，飛瀑直下，矗立眼前。山間樹木雜蕪，行旅人馬逶迤而行。燕文貴的《溪山樓觀圖》，峰巒聳峙，大開大合，山間樓宇，錯落有致。夏圭的《溪山清遠圖》，山石刀劈斧皴，布局嚴謹，境界開闊。畫家鞠志強似乎對“溪山”也情有獨鐘，揮毫數幅，直接以“溪山”命名的就有《溪山松風》和《溪山云雨》。

在構圖上，兩幅圖都采取遠山近水、上高下低的空間布局。《溪山松風》用筆嫻熟，皴、擦、點、染任其發揮，一氣呵成，粗放而恰到好處，造型簡練而意境全出。遠觀峰巒疊嶂，山澗飛泉，層林盡染。近看溪水淙淙，茅舍雅然，讓人有群山萬壑聽松風之感。《溪山云雨》更趨于沒骨寫意，畫家用石綠墨團暈染山脈，用墨的濃淡皴染出山的陰陽兩面，表現出空山新雨后，溪山煙雨朦朧，云蒸霧蔚，晦明變化，如夢如幻的境地。畫前特寫一株楓楊，枝葉清晰可見，仿佛一人站在樹前仰望整座溪山云雨，增加了畫面的延伸感。畫中無人，卻勝似有人，樹的實和山的虛，樹的靜態美與整幅畫的朦朧美形成鮮明對比，更加襯托出山雨之后的縹緲迷蒙，有吳帶當風之意。

黃賓虹有言：“點點染染，用筆運墨宜分明，但又不要太分明。應該既分明，又不分明為妙。”鞠志強是一位善用墨的畫家，在墨色的分明變化中，表現山巒、人家、古木、溪流。譬如他的《空谷飛瀑》，全圖用赭石調墨擦染，留白處造成山谷高低感。奇峰突兀、怪石林立，飛瀑蜿蜒直下，落入空谷，仿佛能聽見水流撞擊巖石的聲音。畫家在布局上常常采用巨大的遠山做背景，山下以茅舍亭臺或溪流古木做陪襯，突出高遠之勢，增加畫面的空間感。在《山水人家》這幅青綠山水畫中，傳達出的深意頗有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隱居的味道。構圖上依舊是遠山如黛，高聳入云端，云霧繚繞的山下是傍水而建的茅屋兩間，屋前屋后樹木叢生，楊柳依依，一葉孤舟停棹收槳在岸邊，仿佛在等待著旅人。與“溪山”其他畫作稍有不同的是，《山水人家》更加突出近景。濃墨重染山巒，皴擦山嵐云煙，雙勾樹干，點染枝葉，筆力老到，色彩艷麗，倒有些幽雅之氣和隱逸之風。

鞠先生的山水畫十分重視題跋，題跋的長短都根據畫面的需要而來，有時甚至不提。在他的《山居》和《居山》兩幅畫中，款跋了幾行，聊以說圖釋意。《山居》題曰：群山出沒白云中，煙柳參差淡又濃。”試看，群山如聚，像是一頭猛獸蹲立，欲仰天長嘯。林木如鬃毛，錚錚可見。斜樹彎柳，山巒起伏，藏有山中人家茅舍。在畫家的筆下，用披麻皴畫出山體輪廓，細筆勾勒山石和煙柳，青綠點染樹木，設色清雅，以淡墨為主。整體看來，山脈氣勢恢宏，山石簇立峰聚，樹木清骨疏朗，意境疏遠淡然，讓人有向往山居之情。另一幅《居山》畫法愈加嫻熟，設色更見功力。遠山用淡墨氤氳，故意隱約淡去，像是藏在云霧中。突出近處的山里人家和峰巒瀑布。畫家題曰：“余居是山也，石危而安，樹蒼而秀，水清而潔，云淡而悠，令人掃塵俗而生閑心，舒幽懷以樂素志也。”他的畫中有危石、秀樹、清水、白云。在“居山”中，世俗雜念皆被洗滌，居山而淡泊，山水凈人心。他用淡墨潑畫，濃墨點出山體的厚度，飛泉奔入溪流中，密密叢林中突現茅舍兩間，有煙火氣。整幅圖給人感覺幽僻恬靜，仿佛是一處世外桃源。

他的山水畫，格調清麗，布局穩健，設色嚴謹，意境深遠。在構圖上，畫家喜歡用前后對比來拓展畫面的縱深感。背景或用群山、或用云霧來虛化，凸顯出大境界;中間用飛泉、茅舍、溪流做第二層構圖，突出動態感;近處則用石塊上的挺立古木、平緩溪水形成第三層視覺觀感。這樣構圖不呆板，動靜結合，大大豐富了畫面的層次。設色上他以赭褐、青綠、黑白為主，色彩偏重清雅，濃淡相宜，多以表現山里幽居隱逸的畫面。他筆下的山石、樹木不拘泥于寫實，勾勒隨意，點綴自然。

欣賞鞠志強的山水畫，如身臨其境，看畫如晤。山水畫講究以山水寄托情思，用筆墨傳遞情緒，借色彩表達情感。山水畫追究意境美，故“畫中有詩”，畫是無言詩。山水畫講究動態美，故“但聞人語響”，無聲勝有聲。山水本無意，畫家心中有意故訴諸筆墨;山水本無情，畫家心中有情而隨物賦形。

鞠志強，生于1965年，別署知壁畫屋主人。祖籍山東，現居黑龍江。美術教師，作品兼收并蓄，呈現出鮮明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