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莫與全盛期的美第奇銀行

佛羅倫薩是中世紀意大利半島上最大的手工業城市，也是資本主義關系最早萌芽的地方、14世紀文藝復興的發源地之一。美第奇家族的祖先原為托斯卡納的農民，后以經營工商業致富，13世紀開始成為貴族并參加佛羅倫薩政府。真正使美第奇家族崛起的是喬萬尼（Giovanni，1360-1429），在他手上經營的美第奇銀行及其他商業使其成為巨富，并開始操控佛羅倫薩的政治。到喬萬尼的兒子科西莫（Cosimo，1389-1464）時，美第奇家族已成為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實際統治者，由于他的開明、慷慨及慈悲，科西莫擁有崇高威望。他不僅具備政治家的權謀，也有銀行家的精明，在科西莫的手中，美第奇銀行達到頂峰。

“文藝復興的教父”

如果我們把歐洲中世紀名門世家比作夏夜的璀璨星空，那么美第奇家族顯然是最耀眼的一顆星星。這個家族除了經營龐大的工商業并控制佛羅倫薩的政治以外，還出了三位教皇、兩位法國皇后。不僅如此，美第奇家族對文藝復興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他們鼎盛并統治佛羅倫薩期間，修建教堂及公共設施，網羅并資助藝術家，收藏圖書、手稿并對公眾開放。經美第奇家族資助的藝術家，能夠列出波提切利、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多納泰洛等一長串偉大藝術家的名字。也正因為此，美第奇家族被后人稱為“文藝復興的教父”。一部文藝復興史幾乎就是一部美第奇家族史。

美第奇銀行的第一代奠基人喬萬尼，1397年在佛羅倫薩創立美第奇銀行。喬萬尼成立美第奇銀行的同一年，立即在羅馬設立分行。羅馬是教皇所在地，他們財力雄厚，因此羅馬也成為資本的聚集地，涉足金融行業不能不爭奪羅馬的市場。事實上，在美第奇銀行早期的歷史中，羅馬分行所創造的利潤遠遠超過同時期的其他分行，甚至達到總利潤額的一半以上。

美第奇銀行真正成為歐洲銀行業的巨頭，是科西莫通過苦心孤詣的經營實現的。1435年，科西莫對銀行體制進行了改革，銀行總部的合伙人共有三方，即美第奇家族、薩盧塔蒂及本奇，科西莫是整個家族企業集團的總裁，薩盧塔蒂和本奇為銀行的總經理，負責日常事務。這兩個總經理精明強干，深得科西莫器重，美第奇家族銀行在他們的管理下迅速崛起。

在美第奇的龐大家族企業中，銀行是最賺錢的一等行業，商業貿易其次，實業卻忝列末位。整個家族企業利潤的主要部分（90%）源自銀行業和貿易。也正因為此，銀行業也最被家族所重視。美第奇銀行的資本不斷增加，由原來的24000弗羅林增加到32000弗羅林，再到1439年的44000弗羅林。為了開拓市場，美第奇銀行除了在意大利開設分支機構以外，還在海外不斷成立分行。到1455年，美第奇銀行已具備相當規模，在意大利有佛羅倫薩總行和4家分行（比薩、羅馬、威尼斯、米蘭），海外也有4家分行（阿維尼翁、倫敦、布魯日、日內瓦）。鼎盛時期至少擁有11家分行。根據1451年的銀行賬目，美第奇銀行利潤達到261292弗羅林。

杰出的全盛期領導者

在科西莫的管理下，美第奇銀行在規模和繁榮方面達到頂峰。毫無疑問，這一成功主要是因為他的領導能力，加上受助于商業環境方面的有利趨勢。在他去世后，形勢轉變，而他的繼任者們既缺乏力量，又缺乏抵擋洪流的能力，只好隨波逐流。

就如一位歷史學家所言，使科西莫成為這樣一位杰出的企業及政治領導者和管理者的是他那讀懂人性的能力。他有一種知人善用的神奇天賦。如此，他做到了在幕后統治佛羅倫薩，而同時保持了“自由自在”和合法程序的外衣。但是，人們從未作出過違背他意愿或忠告的重要決定。他是那么令人敬畏，以至于他的權力從未受到挑戰，也無人策劃陰謀來推翻他的統治。

根據教皇庇護二世的說法，科西莫有很高的威望，他的政治影響不僅僅局限于佛羅倫薩范圍，而且他的忠告被全意大利的統治者們和王公貴族們所追捧。甚至連阿爾卑斯山以外的政治局勢對他來說也無秘密可言，因為他通過在國外的業務關系對外國事件的動向保持著消息靈通。

使他在政治上取得成功的同樣品質也使他在商業上取得成就。有了科西莫的掌控，美第奇銀行成為當時最大的銀行機構。科西莫沒想要掌控一切。相反，他不斤斤計較，他懂得如何下放權力，而同時牢牢掌控著自己團隊的韁繩。在他的一生中，都是他在發號施令，制定政策，努力使他的指令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膽敢超越自己的權限或無視科西莫命令的分行經理必定要倒霉，布魯日分行經理安杰洛？塔尼就是一個例子，當他通過與倫巴第人（即意大利典當行）打交道并通過出借給他們超額的錢款而使分行遭受損失時，他付出了代價，自食苦果。憤怒的科西莫威脅說要終止合伙關系，要是他的顧問們未代為求情并勸阻他不要做出任何過激之事的話，他很可能已經那樣做了。

盡管科西莫參與政治，但他也未放松對商業事務的控制，并終生積極參與自家銀行的管理。由于通信的緩慢，不可避免地要在決策方面給分行經理們大量自主的余地。因此，挑選能干和忠誠的人就顯得十分重要。作為公司的老總，科西莫知道如何把他們挑選出來。接著，他給經理們以有力的引導，并快速糾正任何錯誤或譴責他們的任何失敗。在這方面，他在長達20年的擴展過程中得到1435年到1455年期間任總經理喬萬尼？本奇的有力協助。本奇的死，被證明是美第奇銀行無可彌補的一大損失。

雖然科西莫是一位嚴厲的雇主，但他在與其經理們分享利潤方面卻十分慷慨大方。那些有良好記錄者在獲得優惠合同方面就毫無問題。有幾個家族，尤其是本奇家族、馬爾泰利家族、塔代伊家族、貝林吉耶里家族，在為科西莫的服務中發了財致了富。科西莫也許是個嚴苛的人，但他的心也有脆弱的地方。當佛羅倫薩錢莊經理福爾科？波爾蒂納里于1431年去世后留下幾個年幼孩子時，科西莫照顧他們，并將他們放在自己家里養育。但事與愿違，美第奇家族未因自己的慷慨而獲得回報，因為波爾蒂納里兩兄弟將在美第奇銀行的衰落中扮演主要角色。

科西莫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也許是因為因健康受損并遭受痛風的折磨的緣故，使其評判人才和估計形勢的能力大為減弱。他讓自己的兒子喬萬尼取代本奇的決定，壓根不是一個恰當的決定。也許是為了設法糾正這個錯誤，他作出了另一個決定，把弗朗切斯科？迪托馬索？薩塞蒂從日內瓦召到佛羅倫薩以協助喬萬尼。總之，這是美第奇銀行的悲劇宿命，科西莫的兒子皮耶羅因痛風而跛腿殘廢，在其父親死后不久也死了，而科西莫的孫子洛倫佐雖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但從不具備經商才能。

當科西莫意識到自己的壽命將盡之時，他像自己父親那樣拒絕立遺囑，但他表示希望葬禮從簡，不要講排場，就像一個無官職的平民百姓。他于1464年8月1日在佛羅倫薩附近卡雷吉的美第奇別墅氣絕身亡。他的遺愿得到尊重，未舉行國葬。然而，佛羅倫薩共和國給了他最高的敬意，宣告他為國父。

自1455年起，美第奇銀行停止擴張，在科西莫去世的那年（1464年），美第奇家族開始走下坡路，自然也影響到美第奇銀行的命運。

美第奇銀行的治理結構中央管理機構

從法律和結構的觀點來看，可把佛羅倫薩的銀行和貿易公司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具有集中化的組織形式者，一類是由某某個人控制，或由在整個體系頂端的另一家合伙公司控制的自主合伙公司組合而成者。第一類在13世紀和14世紀時較為流行，并被巴爾迪公司、佩魯齊公司、阿恰約利公司所采用。巴爾迪公司和佩魯齊公司的最重要特點，是它們由佛羅倫薩的總公司和所有國外的分公司形成一個單一實體。他們的資本被分割成股份，凈利潤按每位合伙人所持股份數分配。他們的組織形式相當僵化，當這三家公司都在1345年左右破產時，這樣一個缺陷引人注目。

美第奇銀行是一個亞種的典型代表，至少到1455年為止，其控制權不是掌握在某一個人手里，而是系于一家合伙公司手里。因此就出現兩個層面：一家占控制地位的合伙公司——即母公司——和幾家從屬的合伙公司——即子公司。只有這一亞種預示了現代控股公司的結構。

與巴爾迪公司和佩魯齊公司形成對照，美第奇銀行不是單一實體，而是合伙公司的組合體，全由一家“母”公司控制，包括作為合伙人的美第奇銀行和一兩位外人（例如，從1435年到1443年，薩盧塔蒂和本奇）。每家分行或生產企業都是獨立的法律實體，有其自己的正式名稱、自己的資本、自己的賬簿和自己的管理。這幾家分行在與外部客戶打交道的相同基礎上互相打交道。一家分行會向另一家分行收取傭金，好像兩者都屬于完全不同的公司。當兩家分行合做一筆生意時，習慣上事先確定利潤或損失如何分擔。

美第奇銀行的組織結構與控股公司十分相似。這種比較有助于理解美第奇銀行是若干合伙公司的組合，而不是股份有限公司或合股公司的組合，后者是不為中世紀所知的組織形式。總之，有兩個層面：位于佛羅倫薩的“母”公司和若干子公司。母公司通過擁有超過50%的資本而控制著下屬的合伙公司，即佛羅倫薩錢莊、在國外的分行，以及生產企業。

管理方面，從理論上講，居住在佛羅倫薩的所有合伙人在管理上都有發言權。既然不可能用董事會來管理公司，合伙人實際上接受了其中一人的領導，通常是個性強硬的人，這個人被稱為“公司頭頭”。他實際上履行與現代股份有限公司總裁同樣的職能，只要他保持其他合伙人的信任，他就穩坐頭把交椅。只有重大決定才需要其他合伙人的同意認可。

然而，在頂層，權力的集中在美第奇公司要大于在佩魯齊公司或巴爾迪公司的情況。公司章程清楚地授予高級合伙人以發號施令和決定政策的權力。例如，科西莫不必就這事那事向董事會報告或征求董事會的同意。他也許會咨詢他的總經理喬萬尼？本奇，毋庸置疑的是，他在做出任何重要決定之前總是那樣做。而且，這兩個人完全互相信任，攜手工作，并且很可能在所有主要問題上看法一致。這樣的權力集中是好是壞，智者見智，仁者見仁。不同形式的企業組織，像不同形式的政府一樣，有其優點也有其缺點。歸根到底，主要還是有賴于決策者的個性及其決策中蘊含的智慧。若位居頂端者由于相互抵觸或性格不合，不能或不愿意合作，或未能贏得下屬的忠誠，那么即使是紙面上看似最佳的組織，也未必會在實際運行中事事順遂。

至于總經理，總經理不但是美第奇銀行在所有商業事務中的首席顧問，而且承擔著他們不能肩負的行政負擔。例如，總經理的職責包括與所有分行經理通信，確定他們需依照的政策，向他們發號施令，閱讀他們的報告，與美第奇銀行頂層探討所有未經后者同意無法解決的問題。

分行管理

每家美第奇銀行中，員工一般不超過10人，分為合伙人和雇員。美第奇銀行在自己的員工中挑選分行經理。這些分行經理照例是初級合伙人，他們不領薪水，而是獲得一份利潤，外加一筆生活費津貼。盡管美第奇銀行支付的薪酬不比競爭對手付的高，但他們在讓初級合伙人分享利潤方面卻相當慷慨。這種制度有鼓勵作出努力和提供更大激勵等優點，因為一名令人滿意的雇員有公平的機會成為合伙人，從而大大提高收入。這同時給分行經理們創造利潤和避免損失的壓力。初級合伙人們當然不能被解雇，但他們能輕易地被一腳踢開，因為美第奇銀行總是保留在任何時候宣告終止合伙協議的權力。他們偶爾使用這種特權，但實際上只是作為最后一招不得已而為之。

中央管理層與分行之間的關系，在與地方經理簽訂的合伙協議中有其法律基礎。不妨以1455年7月25日一份與布魯日分行有關的公司組織章程細則說明。

在提到合伙人的名字后，合同的弁言接著闡明公司的目的、管理人與履職期限、公司名稱、出資結構、利潤分配等。合同中其他規定的目的主要是限制經理的權力，白紙黑字明確規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們使之明白，他僅僅只是雇員，被置于從屬于合伙人的位置，他們不是他的平起平坐者，而是他的上司。

首先，他不被允許為自己做任何生意，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若他這樣做了，那么利潤將歸于合伙公司，但損失將是他的。而且，他將因任何違反本細則而支付50格羅特鎊的罰金。此外，他不可離開自己的崗位，除非被召回佛羅倫薩匯報他的經營情況。然而，若有必要，他無需特別許可即可參加安特衛普和貝亨奧普佐姆的集市，去米德爾堡或澤蘭的近岸錨地，或旅行去加來甚至倫敦。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發放信貸或通過兌換放款給不誠實的商人或非獨立經營的織造商等生產商，且只充分考慮其個人信譽。對王公貴族的貸款不作考慮，這一點應在考察后續發展的過程中被牢記在心。未經高級合伙人的明確同意，不得替朋友擔保，不得把寄銷商品運送給美第奇公司以外的公司。合伙協議的其他條文禁止賭博或金屋藏嬌，禁止接受賄賂或收受價值超出1格羅特鎊的禮物，禁止承保或打賭，禁止為自己或親朋好友的利益讓合伙公司負擔義務，或違反當地法律或法令。任何經由海路運送的貨物都須投全保，除非敢在用佛羅倫薩或威尼斯槳帆船運輸時拿每船貨物60格羅特鎊冒險。當經陸路運送貨物時，他有投保和不投保的自由，只要他覺得合適，但每一批貨的價值不得超過300格羅特鎊。為了限制風險，不得在任何一年里購買羊毛或布匹超過600鎊，無論是佛蘭德的還是英格蘭的，除非有其合伙人的書面許可。如這些條文所示，預防措施被用來把初級合伙人的主動權限制在嚴格界定的范圍內，以防止他做出不當行為。根據條款10，未經高級合伙人同意，塔尼無權雇用任何雇員或伙計。其他合伙協議包含同樣的條文。事實上，美第奇銀行立下一條固定不變的規則，即決不授予這樣的許可，決不允許他們自己雇用人員，這毫無疑問是為了防止分行經理和員工之間串通舞弊，那將打開各種違規之門。

擁有每家子公司的資本的全部或主要部分，不是美第奇銀行用來控制分行或阻撓有事業心的經理們另立門戶創建競爭性公司的唯一手段。為了防止這樣的背棄，美第奇銀行立了一條絕對規矩，即在所有公司章程中規定，在合同終止后，他們保留商標的所有權并保留賬簿、文件和檔案。“美第奇”這個名字擁有極高的信譽，這是一旦高級合伙人選擇撤離就會失去的一個優點。這在今天也是如此：股權不是保持控制的唯一手段，還有商標、專利池、有限表決權、連鎖董事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