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證據制度 直接證據 間接證據
作者簡介:劉笑顏,國際關系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法律。
中圖分類號:D925?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7.213
在我國的證據制度體系中,通常將直接證據定義為能夠單獨、直接地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證據。[1]因此,一般情形下判斷一個證據是直接證據還是間接證據要看該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的聯系方式。然而,中國政法大學的紀格非教授認為根本不存在證據能夠“單獨地”或是“直接地”證明待證事實,從根本上否認了這一制度劃分標準的存在。
她認為,一方面,并不存在證據能夠“直接地”證明待證事實。證據與事實之間的關系不是單一的。由于證據與案件所涉事實之間的聯系不是直接的,因此至少進行了一次推理和解釋過程。即使是直接證據也至少需要經過一次推理才能發揮證明作用。因此,并不存在可以不經過任何推理就可以直接證明待證事實的證據。另一方面,由于在將證據作為認定事實的根據之前需要經過查證屬實的環節,這一環節不可通過單一證據獨立完成,因此根本上來說不可能存在可以“單獨地”“獨立地”證明待證事實的證據。[2]
而李浩教授則對這一觀點持反對態度,維護了直接證據與間接證據這一證據制度中的傳統劃分標準。事實上,這兩位教授觀點的主要分歧在于直接證據需要證明的對象究竟是“生活事實”還是“法律事實”。紀格非教授認為直接證據的證明對象應當是“生活事實”,而李浩教授則認為直接證據的證明對象應當是“法律事實”。[3]事實上,由于權利的產生發生于訴訟之外,因實體民法中創設權利的規范的事實構成要件的成就而發生。[4]因此,直接證據所需要證明的對象應當是“法律事實”,即實體法已經規定了當事人需要實現其權利所需要證明的內容,而非紀格非教授所說的一般日常中的“生活事實”。例如在侵權訴訟當中,實體法已經規定了與主要事實相關的“法律事實”包括損害事實、加害行為、因果關系、過錯這四個方面,而在民事訴訟中當然存在能夠獨立證明這些要件的證據,例如醫療侵權訴訟中的鑒定意見可以獨立證明醫療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交通事故中的事故責任認定書可以獨立證明侵權人是否存在過錯。在確定“生活事實”是否構成實體法要件時需要法官的判斷,而如果將待證事實理解為“法律事實”,在這個過程中,實體法已經規定了直接證據需要證明的內容,因此直接證據無需二次推理、涵攝便可以獨立、直接地證明相應的“法律事實”。[5]直接證據是切實存在的,直接證據與間接證據的證據分類方式并無不當。
正是由于“法律事實”的這一特點,直接證據應當在訴訟中的庭前準備環節就予以確定,[6]例如甲起訴要求乙歸還欠款,那么在庭前準備環節就可以確定,可以直接證明乙向甲借了錢的證據就是直接證據。例如證人丙稱其親眼見證了乙向甲借款全過程的證人證言,或者欠條,都是可以直接證明乙向甲借款的直接證據。而相反,間接證據證明的對象是有助證明主要事實的間接事實。一方面,由于實體法中對于間接事實的內容并沒有規定,另一方面,當事人也無法提前確定間接證據的內容,因此,間接證據應當在訴訟審理過程中確定。比如上述借款的例子,雖然證人丙沒有親眼見證乙向甲借錢的過程,但是他作證乙曾經對他說有人給他借了錢,只是沒有提到具體借錢人的名字。類似的間接證據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只有在庭審進程中根據審理的進展、法官的自由心證和經驗法則來確定。
在我們的民事訴訟理論中,直接證據通常被界定為能夠直接和個別地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證據。[7]在這個定義中,強調了直接證據的兩個屬性,即“直接性”和“單獨性”。然而,這一定義當中關于直接證據可以“獨立地”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表述并不準確,這種所謂的單獨特征可能會誤導人,因為只有一種直接證據可以證明主要事實,好像這種直接證據比間接證據更可取。[8]
李浩教授認為,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是直接聯系還是間接聯系與需要單個證據還是多個證據是兩種問題。一個案件中的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是否存在直接的關聯,這種關系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外力而改變。而需要多少證據來證明待證事實,是根據法律制度來決定的。[9]不同的法律制度體系下,對于證據數量的要求是不同的。在法定證據的時代,需要多少證據來證明待證事實是需要法律來具體規定的,而在自由心證的證據制度體系下,則應當由審判者根據自己能否形成心證來確定。
而且,在有些情形下,間接證據也可以單獨地證明待證事實。訴訟實務中也存在著間接證據單獨證明待證事實的情形。用間接證據證明主要事實有兩種模型,一方面,可以由間接證據C證明的間接事實C推出間接事實B,再從間接事實B推出主要事實A。另一方面,也可以用間接證據證明其間接事實接著證明主要事實。前者的證明過程類似一條直線,后者則猶如一個圓環。直線和圓環的區別在于證明過程中需要的間接證據的數量。[10]
因此,單獨性并不是直接證據的特征。還是以上文中乙向甲借款的訴訟為例,假如甲起訴要求乙歸還借款一萬元,如果有證人丙作證,說乙曾經和他提到過向甲借了錢,但是并沒有說具體數額。那么這個證人證言可以直接證明乙向甲借錢的主要事實,應當是直接證據,但是它又不能證明借款的數額,不能夠單獨地證明主要事實,還需要其他證據的輔助。同時,我國民事訴訟理論中通常說的間接證據需要形成證據鏈才能證明主要事實的說法也并不全面,需要形成證據鏈的情形只存在于間接證據圓環型證明模式的情形下。在間接證據直線型證明主要事實時,并不需要證據鏈的形成,此時,間接證據結合經驗法則也可以單獨地證明主要事實,因此,用單獨性來定義直接證據并不準確,“直接性”才是判斷直接證據的唯一標準。[11]
間接證據與案件所涉事實沒有直接聯系,無法直接證實有關事實。但即使他們不能直接證明存在符合實體法基本要素的基本事實,也可以直接證明有助于確定主要行為的間接事實。例如,在上文中乙向甲借了一萬塊錢的例子中,如果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乙曾今向甲借過錢,但是又存在證人證言說原本窮困潦倒且沒有收入來源的乙突然有了一萬塊錢,但證人并不知道這筆錢從何而來。這一證據便可以作為本案的間接證據。而這種間接證據能夠證明案件的主要事實,則需要依賴于法官的自由心證以及經驗法則。經驗法則是建構法官的觀察與結論之間的橋梁。[12]間接事實與主要事實之間的聯系是間接的,法官只有依賴于一定的經驗法則才能將間接證據與主要事實連接起來。
在目前的證據制度中,法律沒有規定證據的價值或證據的效力,而是允許法官根據其自身的“普遍認知能力”和內心確定性自由評估案件的事實。而不是依據他們的個人知識。[13]而在這個法官運用經驗法則自行將間接證據與主要事實聯系在一起的過程中,賦予了法官極大的主觀能動性,法官在這一推理過程中具有極大的自主裁量權,而不同的法官在進行間接證據與主要事實的推理與聯系時也存在很大差異,因此很難保證實踐中案件處理的公正性,甚至一些案件中存在推理明顯不適當的情形。例如在2006年引發了極大的社會輿論的彭宇案,這個案件中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彭宇是撞倒老人的人,而法官在判決中,由“彭宇將老人送至醫院”這一間接證據,結合“沒有撞人就不會救助受害者”的邏輯推理,最終得出了彭宇就是肇事人的結論??梢钥闯?,法官的這一推論過程是明顯不當的,并不是所有去幫助他人的人都是事前對他人進行了侵害行為的人。這一判決做出后也在當時引發了社會上激烈的討論,甚至對我國“樂于助人”“見義勇為”的傳統道德觀念造成了反面影響。因此,尤其是在缺少直接證據的案件中,法官對于間接證據與主要事實的聯系推理過程,必須小心謹慎,選取適當的經驗法則,科學地判斷間接事實與主要事實之間的聯系,以避免出現心證結果明顯不合理的情形。[14]
雖然間接證據的適用取決于經驗規則和,而法官在自由心證的過程中也不可能給法官設定統一的標準,但是為了減少法官濫用自由裁量權、運用明顯不適當的經驗法則進行推理的情形出現,法官在這一推理過程中的自由裁量空間進行也應當受到合理限制。比如上文中法官在彭宇案中所作的推理就明顯不符合一般大眾的認證,而對于這種明顯不當的推理判斷,也應當及時的撤銷或改判。同時,也應當加強裁判者的專業知識素養及司法道德,提高裁判者門檻。最重要的是要建立及完善心證公開制度。自由心證主義也并非是把事實認定工作全部交由法官自由地甚至恣意地加以判斷。心證的形成和事實的認定必須具有能夠讓人信服的合理性。因此,在法官撰寫判決書時,必須在判決理由部分及時地、明確地明示心證形成的過程。這樣的心證公開制度也使得裁判者的推理過程受到廣泛監督,有助于判斷裁判者在運用間接證據時所運用的經驗法則與邏輯推理是否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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