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之下，波濤洶涌

何映宇

一夜間，宋浩從成績優異的高中保送生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他悄悄逃走，從此了無音訊。

十五年后，宋浩回到老家奔喪。與老同學潘曉霜的重逢，則給了他人生久違的光亮。與此同時，宋浩發現，多年前的意外背后隱藏著更深的秘密。昔日的至親好友已然改頭換面，風平浪靜之下，巨大的陰謀徐徐展開。

宋浩決定揭開那個十五年來不敢觸碰的傷疤，重新掌控人生，完成一場似乎不可能的自我救贖。

算不算巧合？一個和此前鬧得沸沸揚揚的高考替考事件非常類似的犯罪題材電影，入圍了今年的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

這是青年導演李霄峰的第三部作品，《風平浪靜》。

從影評人到電影導演

關于今年的高考替考事件和這部影片的關系，李霄峰覺得，這既是巧合也是必然。“我們的創作就是從社會土壤發生的變化中來的。創作者擁有很多創作素材，但生活有時候會超越想象力。”

對于李霄峰本人來說，他從事電影行業，也是巧合加必然的結果。

從左至右依次是《灰燼重生》《風平浪靜》《少女哪吒》的海報。

李霄峰本科畢業于中國農業大學，但是因為酷愛電影，他很早就成了以“Liar”為筆名的網絡影評人。1998年，互聯網剛剛興起，他開始在BBS上與網友討論電影：“那是個盜版碟的時代，那么多大師的電影從來沒有在影院公映，你怎么看？都是通過盜版碟。那時候我看了很多，看了就寫影評，后來這些文字結集成了電影隨筆集《天亮說晚安》。”

1999年，在看了田壯壯的《藍風箏》之后的第二天，李霄峰決定報考電影專業，遠赴比利時布魯塞爾留學深造。2002年歸國，剛巧，導演陸川正在籌備《可可西里》，于是李霄峰給陸川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希望加入這個團隊的意愿。這封信成功打動了陸川，李霄峰進組成為了《可可西里》的紀錄片導演。在戈壁取景的時候，陸川對他說：“我要是你，就會想想這場戲我會怎么拍。”

2005年，他開始與“第六代”導演張元合作，既是編劇，又擔任海外發行、宣傳，甚至還在《達達》中飾演男主角趙野，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一直想做的是導演。

2013年，他根據綠妖同名小說改編并創作了電影劇本《少女哪吒》 ，改編劇本獲得了上海電影節最具創意大獎，這讓他的導演夢終于可以成真。“所以我要特別感謝上海國際電影節，”李霄峰說，“我的第一部電影《少女哪吒》拍成之后又入圍了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競賽單元，加上這次我的新片可以入圍上海電影節金爵獎主競賽單元，可以說，上海國際電影節和我非常有緣。”

2014年，《少女哪吒》在安徽蕪湖正式開拍，這部電影入圍了第19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成為主競賽“新浪潮”單元里唯一一部內地華語片 ，而他本人也憑借該片入圍了第5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

《少女哪吒》以強烈的個人風格引起影壇關注。電影與現實，既是鏡像，又非鏡像。電影有客觀表現現實記錄時代的功能嗎？有。電影有表現現實記錄時代的義務嗎？沒有。這部書寫殘酷青春的導演處女作，以其形式感極強的鏡頭語言表現出導演扎實的電影敘事能力。

李霄峰。

父親要離開家去省城時上樓告知女兒，左邊，站在窗前，窗突然被風吹響，與這家庭中的動蕩相對應。

王曉冰在河堤上向李丹陽表白的同時，李小路和徐杰正在涉險偷一支獵槍，平行拍攝，兩種戰戰兢兢的危險，互為隱喻。當王曉冰牽李丹陽的手時，槍響，你可以想象李丹陽內心如雷聲轟鳴，那種對少女的喜愛和年齡身份差異的自警在一秒鐘之內互相殺戮決出勝負，最終，理智戰勝情感。

因為《復活》

今年，李霄峰有兩部電影與觀眾見面，之前的一部，是《灰燼重生》。

他說拍《灰燼重生》是因為托爾斯泰的《復活》。他37歲時才第一次看《復活》，躺在一輛火車里。

貴族聶赫留朵夫引誘姑媽家女仆瑪絲洛娃，使她懷孕并被趕出家門。后來，她淪為妓女，因被指控謀財害命而受審判。男主人公以陪審員的身份出庭，見到從前被他引誘的女人，深受良心譴責。他為她奔走伸冤，并請求同她結婚，以贖回自己的罪過。而當某一天，有一個人跑來跟聶赫留朵夫說：“我要跟瑪絲洛娃結婚了，我想娶她。”聶赫留朵夫感到奇怪，說：“這是你和她的事情，你沒有必要來跟我說，我會祝福你們的。”而對方卻說：“是瑪絲洛娃讓我來找您的，她說只有您同意了，她才會嫁給我。”

看到這里，他從火車座椅上驚坐起來，一身雞皮疙瘩。他在想：瑪絲洛娃是怎么愛上聶赫留朵夫的？

《復活》這本書，就出現在了電影《灰燼重生》中，表明了李霄峰向托爾斯泰致敬的雄心。

所以李霄峰說：“《灰燼重生》本質上是愛情片。”一部披著懸疑犯罪外衣的托爾斯泰古典愛情片。“什么樣的人能夠為了自己愛的人去殺人？這種人要是在古代，就是一個浪漫主義的集大成者，但只不過我們現在在法治社會，沒有辦法去徹底同情他。一個人執迷到一定程度之后，你覺得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但他卻是最大的浪漫主義者。像王棟這樣的人，從農村考到城里，他想要得到這個女孩。而最后他卻是一個真正大的悲劇，我認為這種悲劇是很古典的。”

這個古典的世界是另一個世界，他始終覺得電影銀幕是另一個自成邏輯、擁有自己的精神途徑的宇宙。

這個宇宙是一個黑色的犯罪宇宙：“有個瑞典的網友說這是一部很現代的黑色電影，我覺得這句話總結得很好。為什么黑色電影就要是灰冷的色調呢？這種在影迷的心目中形成的模式恰恰不該是我們所探索的東西。”

《灰燼重生》原名“追·蹤”，他說“追”和“蹤”可以作為電影的一個分野：“‘追是對真相的求索，‘蹤是對靈魂的反省。我們把已經死掉的人先拎出來，再把殺人的那些東西放出來，這是電影最大的一個特點。”

處女作《少女哪吒》用的都是新人，而《灰燼重生》主演選了男星羅晉。在確定羅晉擔任主演之前，李霄峰曾通知眾多明星來試鏡，但都不滿意，直到羅晉的出現，他才覺得，就是他。而羅晉的表現更加深了李霄峰對他的好印象：“第一是因為我們在正式拍片之前進行了很多次試片，三番五次地把羅晉叫來，他都沒有架子;第二是我在拍攝之前跟他提了個要求，70天內不能離開劇組，他就真的把廣告都拒絕了，沒有戲的時候就待在屋子里面。我覺得他是純粹的人。”

章宇演過的最悲慘的角色

《風平浪靜》延續了《灰燼重生》的黑色電影風格。

這是一個少年因為自己的保送被更有權勢的家庭搶走而引發的故事。李霄峰表示，他從2018年開始創作劇本，2019年開始拍攝，那時候國內還沒有替考的新聞，他是完全虛構了這樣一個故事，沒想到契合了當下的現實。

《風平浪靜》對于黃渤、章宇乃至導演李霄峰來說，都是不太一樣的存在。

風平浪靜之下，是暗潮涌動。

關于這個名字，李霄峰說：“我們之前起了20多個名字，在這20多個名字中，我和制片人頓河最終選擇了這一個。我覺得這個名字和劇情本身所產生的張力很大，而故事波濤洶涌，有力。”

同時，你也可以清晰地看到救贖這個母題在李霄峰電影中的延續。

章宇一口氣讀完該片劇本后，被角色和主題表達吸引，第二天就決定出演宋浩。李霄峰說：“其實他的角色是非常善良、溫暖的，但善良的人在這個社會上可能不太能夠得到最公正的對待，他們的力量有時候是軟弱的。”

這部電影監制是黃渤。

《風平浪靜》是“HB+U”黃渤新導演計劃的作品之一，由他發起的新導演助力計劃旨在通過為優秀青年導演提供優質的平臺和資源，不拘泥于合作形式，選拔獨具創作潛質的新導演作品，為打造觀眾所喜愛的作品提供支持與輔助。

李霄峰說：“我要特別感謝制片、監制等所有為這部電影付出的人。因為導演無法一個人完成所有的工作。”

李霄峰一開始想讓黃渤出演片中宋父的角色，可黃渤覺得他來演不太合適，結果，電影沒演成，卻成了監制。黃渤說：“我這個年紀，怎么可能有章宇這么大的孩子呢？好像有點怪。那他們說，如果不出演的話，可不可以擔任這部電影的監制？我考慮后，答應了。”

黃渤對章宇在片中的演出也評價頗高：“對于演員來說，章宇選擇了一個特別聰明的辦法，他這次表演用了減法。正是因為這種減法，他讓人物的力量感強了起來，特別是人物內心的那種力量感。”

在電影中，章宇沒有任何一點的自主權，被生活和命運推著往前走，面對生活和命運的安排，他無力反抗。章宇說，這是他演過的最悲慘的角色。

這是人生的悲劇。有很多觀眾在看了之后表示，這部電影有《烈日灼心》的刺痛感。如果不是今年因為疫情的關系金爵獎不評獎，這部電影應該是金爵獎的有力爭奪者。黃渤就坦言：“雖然今年上影節沒有評獎，但我們還是選擇了來上影節，因為我們都對上影節充滿了期待，這個入圍對集體創作和整個市場都是一種振奮。”

《風平浪靜》對于黃渤、章宇乃至導演李霄峰來說，都是不太一樣的存在。“《風平浪靜》也是我們對這個時代的一點點心愿。”黃渤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