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微不至

徐全慶

老徐看了看時間，說，不好意思，這一圈打不完了，我得走了，兒子快到了。

幾個麻友心有不甘，但知道挽留沒用，只好無奈起身。老祁咂巴著嘴說，你兒子真孝順，三天兩頭來看你。我兒子可好，不到過年不回來。

老徐想說，回來多了也麻煩，但終于沒說，怕反惹得老祁不高興。雷打不動的，兒子一個星期來看他兩次，麻友們都嫉妒呢，不能讓他們說自己得便宜賣乖。

老祁又問，兒子還給你做飯？

老徐點點頭。兒子對他的飲食特別在意，給他精心挑選了幾家送外賣的，它們共同的特點是營養、衛生。他若不想自己做，就叫外賣，錢從兒子的手機直接支付。但兒子不建議他經常吃外賣，每次來總會給他做飯。兒子做的飯好吃著呢。老徐知道兒子忙，有兩次做好了飯等兒子，兒子生氣了，說，我來就是給你做飯的，反倒讓你伺候我？

回家路上，老徐給老杜打了電話。老杜是兒子介紹給他認識的，喜歡打門球。兒子不喜歡老徐打麻將，說那樣對身體不好，他應該過一種健康的生活。兒子讓他跟著老杜打門球。打門球多好，既高雅又鍛煉身體，兒子說。打門球老徐也喜歡，但他更喜歡打麻將。老徐問了老杜今天都是哪些人去打門球，戰況怎么樣，他穿了什么衣服。老徐不想讓兒子知道他打的是麻將而不是門球。

兒子也鼓勵他去跳廣場舞。老徐知道，兒子并不喜歡廣場舞，兒子只是想讓他多接觸一些老太太。兒子希望他找個老伴。兒子第一次托人給他介紹老伴時，老徐很吃驚，也很欣慰。別人家的孩子能不反對父母再婚就不錯了。他開始也見過幾個，總覺得不如和故去的妻子談得來，都沒成。后來就不再見了。兒子到處托人幫他找老伴，別人還以為是他太想女人了，背后對他指指點點的，讓他受不了。好容易不讓兒子給他介紹老伴了，兒子卻又想出讓他去跳廣場舞的點子來。

回到家，兒子還沒到。茶幾上放著一本雜志（兒子給他訂的），打開的頁面上是一篇介紹貓屎咖啡的文章。老徐趕緊把它收起來。上一次，他從街上帶回一張介紹某地旅游景點的廣告紙，順手放在茶幾上，兒子看見了，以為他想去旅游了，請假陪他去了那個地方。他反復解釋其實并不想去，兒子卻認為他只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這次，他不想再讓兒子誤會他想喝咖啡。更何況是貓屎咖啡，聽著都讓他膈應。

兒子到了，把帶來的補品放在茶幾上，就進了廚房。老徐從兒子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疲憊，也走進廚房去幫忙，兒子把他推出來，讓他在沙發上休息。他坐在那里，心里好生不安。

吃飯的時候，兒子說，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復查一下吧。老徐忙說，不用，我全好了。兒子說，我都請好假了。老徐站起來，拍拍肚子，又跳了兩下，說，你看，我真的全好了。兒子拉他坐下，說，爸，必須去復查，你健健康康的，就是對我最大的疼愛。兒子殷切期待的目光中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堅定。老徐低下頭不再說什么，他很后悔上次說漏了嘴。

老徐幾乎沒進過醫院。他很少生病，偶爾生點病，對誰都不說，熬，居然都給熬好了。三十多歲時，有一段時間，他的左胸部莫名疼起來，厲害時不能抬胳膊，一抬就疼，睡床上翻身也得慢慢翻。熬了一個多月，病就好了。快五十歲時，頭皮下有個地方一碰就疼，開始只有芝麻粒那么大，后來發展到黃豆大小。他還是沒去醫院，只是梳頭時注意不去碰它。熬了三年也熬好了。那次，他胃疼，兒子做飯時，他說別放辣椒。兒子于是知道了他的病，逼著他去了醫院，居然住了十天院！兒子在醫院整整看十天。

那十天哪！兒子原來很有希望晉升的一個職位被別人搶走了。

兒子走后，老徐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今天晚上，他就搬到他租的房子去住了，不想讓兒子找到他。

臨走時，老徐給兒子留個字條：兒子，我搬出去住了，千萬別找我，否則，我可能永遠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