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文
一
如今,已不是敬仰崇高的時代,而我早已過了靠激情點燃創作靈感的年齡。
但敬仰崇高,卻像一支不滅的蠟燭,在我心靈深處永遠燃著光亮。雖然,我生命的小船已泊進夕陽的港灣,但心里仍然追逐著那束不滅的光。
它呼喚我,引領著我,朝著光的方向奔去。
那是因為一本書。
六十多年前,那時我還是一個單純傻氣、滿腦子異想天開的天真少女,第一次讀到一本厚厚的大書,它是硬皮精裝的,很舊,借來的,書名叫《科學家奮斗史話》。書中記載著許多著名科學家忘我奮斗的故事,記載著許多名言警句。
翻開這部大書,我就像翻開了一個新奇的世界。
我這從未見過世面的傻丫頭,就像一只井底之蛙,第一次發現外面的世界原來如此之大,如此精彩!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群人,他們用智慧推動了人類進步,給人類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真是太偉大、太了不起了!
從那時起,我對科學家就產生了深深的敬慕之情,覺得他們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樣,照亮了世界,照亮了人類,也照亮了我這顆單純而懵懂無知的心。
我仰望著天上的星辰,甚至不自量力地想:我以后也當一名科學家!
而且,這種敬仰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閱歷的增加,絲毫沒有淡化,反而越來越強烈了。
當我看到中國的“兩彈一星”元勛,隱姓埋名,拋家舍業,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一次次地創造奇跡,一次次地獲得巨大成功;當看到中國科學家創造出神舟飛船,使中國成為美、俄之后,世界上第三個掌握載人航天技術,并成功發射載人飛船的國家;當看到“天眼”、潛水艇、大飛機、5G芯片、高鐵、高端武器等諸多科技項目紛紛向世界亮相,令世界震驚時,我對科學家的敬慕之情,也越發強烈,越發理性了。
我知道,科學是一個國家發展的基石,而科學家則是一個民族中的擎天之柱!他們支撐著國家的科技大廈,從而改變了中華民族近百年來的落后面貌。今天,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向世界宣告:中華民族強大起來了,再也不受外國列強的欺凌了!
二
正因為有仰慕科學家的情結,所以,2019年2月28日,當我接到家鄉作協領導打來的電話,對我談到哈工大教授劉永坦院士,一位在雷達方面卓有成就的科學家,剛剛榮獲國家最高科技獎,這是黑龍江第一次獲此殊榮,希望我能寫寫這位雙院院士時,我欣然接受,從而也將完成多年來仰慕科學家、想走近科學家的心愿。
于是,我開始惡補中外科學家的傳記,以備迎接即將開始的采訪與書寫任務。
三個月之后,5月28日,當我滿懷崇拜之情,在省委宣傳部、出版社領導的陪同下,在劉永坦院士秘書鄭薇老師的引薦下,興致勃勃地走進劉永坦院士的辦公室,這位長著一雙深邃眼睛、不茍言笑的八十三歲老院士,卻拒絕了我們的請求。
他說:“對不起,我沒有什么好寫的,我所獲得的成就都是團隊共同努力的結果。我所做的,不過是一個知識分子應該做的而已。要寫,你就寫寫這個團隊吧。”
不是推托,而是一臉嚴肅,真心拒絕。
先前就得知,老院士淡泊名利,從不肯接受采訪,曾拒絕了好多北京來的記者或作家,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他越是拒絕,我越發心生敬意,越想“拿下”他。
但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無論來的領導怎樣勸說,并出示相關文件,劉院士始終不肯答應。
無奈,我只好說出幾句我的心里話。
我說:“劉院士,你與夫人都是八十三歲高齡了,都到了耄耋之年,而我也到了古稀之年。我們都不年輕了,都飽嘗了中華民族被人欺凌的苦難,都親眼見證了新中國七十年來翻天覆地的變遷。我這次從南方專程回哈爾濱來采訪您,還帶著摔壞了腿、拄著雙拐、需要我照顧的先生,不是為了給您個人樹碑立傳,而是覺得您的成就值得寫,這是國家的需要,社會的需要,也是廣大青少年的需要……”
一聽我說是帶著拄雙拐的先生一起來的,劉院士和夫人一臉驚訝,忙問是怎么骨折的,多長時間了。夫人說,她也被汽車撞骨折過,拄了二十年的拐。
聊到這里,或許是真情打動了老先生,或許是曾經滄海的人生,使我們三位老人產生了共鳴。
于是,當我最后一次問劉院士:“劉院士,我什么時候來采訪您呢?”
他猶豫了片刻,說了一句:“那就明天上午9點半吧。”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聽到這句話,我們來的人都欣慰地笑了。
但我知道,真正的艱難還沒開始呢。
三
我覺得,每次完成一部紀實作品,無論是寫高尚的人,還是卑微的小人物,甚至是即將走向刑場的囚徒,他們獨特的人生都在我面前打開一扇窗,使我對大千世界多了一份認識,多了一份了解,也多了一份間接的人生體驗。
而這次,對劉永坦院士的采訪,他為我打開的不是一扇窗,而是帶我走進了一個嶄新而陌生的世界。
他不僅使我認識了一位在雷達專業上卓有成就的科學家、教育家,而且也使我結識了一群出類拔萃的理工男,看到他們與眾不同的追求與個性。
以往,每創作一部作品,動筆前,我都采取惡補的方式,以大量的書籍來填補自身知識的不足。寫二戰中的人物,就閱讀大量二戰方面的書籍,寫香港的《百年鐘聲》,就查閱大量香港的歷史資料。
但這次,寫劉永坦院士,所涉及的是理工方面的高深學問,絕不是靠惡補所能填補的。雷達,對我這個寫作者來說,太高深,太深奧,根本弄不懂。而劉院士的生命,卻因雷達而輝煌,通過雷達為國家做出了卓越貢獻!
不了解雷達,如何來撰寫劉院士的傳記?
我創作四十年來,從未遇到過如此大的難題,這是第一次。其感覺就像在爬山。而且,這座山太高、太陡峭,遠不是我這個學識淺薄之人所能征服的。
不記得有多少個夜晚,我那顆無眠的心總是在爬山,爬得精疲力盡,抬頭瞅瞅,仍不見遙遠的山頂。
我常常覺得,生命之泉已快枯竭,江郎才盡,沒有了以往的歡暢流淌,沒有了以往的輕吟低唱。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凌晨一點,我在朦朧中,腦海中忽然閃現出我問劉院士:“您實驗失敗了,絕沒絕望過?”
他回答我說:“即使實驗失敗,也從未絕望過。我堅信辦法總會有的……如果在科研項目上,沒有難點,沒有風險,也無須攻關,那還叫什么科研?還需要我們這些教授、博導、院士干什么?要知道,每一次失敗,不僅是對我們知識儲備的考驗,也是對我們毅力的考驗!”
驀然間,我這疲憊的心突然有一種大徹大悟之感。
是啊,沒有難點,還叫什么創作?不登高山,哪能領略山頂的風光無限?
為了攻關新體制雷達項目,劉院士帶領他的團隊,苦苦奮斗了近四十年,其中的艱辛、困難,絕非幾次失眠、幾次絞盡腦汁所能解決的,而是要把全部生命都投入到攻關的項目之中!
而我,不由得問自己:再難,還有他們攻關雷達項目難嗎?
從那時起,我開始換個角度,開始尋找老院士生命的閃光點,尋找支撐他人生的支點,不達勝利的彼岸,決不罷休!
就這樣,老院士從不言敗的精神,成為激勵我前行的動力,無論是大年初一,還是因疫情小區封閉,無論多累多難,我都全身心地沉浸在我的世界里,竭盡全力履行我的創作使命,直到完稿那天。
在此,向黑龍江省委宣傳部、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哈爾濱工業大學領導表示衷心的感謝,向劉永坦院士及其團隊人員表示衷心的感謝,向出版社編輯表示感謝,感謝你們對我這部作品的大力支持。
謝謝!
責任編輯?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