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的春節

任皓

正月初八，自我隔離第十天。

天氣陰沉，昨夜剛下過一場雨。雖然已快接近立春，可天氣仍然春寒料峭。城里的公交早已停運，班車也被取消，在確診有多起新冠肺炎患者后，綿竹這個以年畫著稱的“年味”小城往日的春節熱鬧氣氛瞬間冷清了不少。街道上，偶有高音的喇叭巡邏車用濃濃的鄉音在奮力吶喊著：“各位父老鄉親，為對你的家人負責，請不要串門拜年，勤洗手，戴口罩，不吃野生動物……請相信，我們一定能打贏這次防疫戰爭。”聲音刺破空蕩而沉悶的街道，還有緊閉的店鋪、家門。

每一棟靜默的建筑里，都無聲地立在那兒，沒有一點生氣，但冰冷的房屋里卻住著無數個鮮活的人。他們以家為單位，隔離在這疫情的春節里，沒有鞭炮，沒有煙花，沒有燈會，沒有喧鬧，只有大大的口罩，像“年”的怪獸，瞬間奪走本應是春節喜慶的歡笑。隨著一個個增加的數字，無數的人都在焦慮中等待，期盼著疫情拐點的快點來到。

母親來回在屋內走著，和她的朋友們用微信交談，互相打氣。她生性樂觀，邊走邊錄著抖音說著“為了不給國家添亂，我們自己在家跑轉轉”。口罩斷貨了，從2020年1月20日開始。陸陸續續的緊張與焦慮，城市、農村，實體藥店相繼售罄，武漢缺，溫州缺，成都缺，北京缺，上海缺，廣州缺……缺口張著深不見底的黑洞，里面發出地獄凄厲的呼救，病毒在空氣的隱秘處呼嘯而過，蔓延、席卷、肆虐。

過年前，沒來得及買到，網上郵寄的也遲遲沒發貨，對于緊缺的醫用口罩，母親竟然神奇般用棉手帕和毛線來動手開始自做起來。雖然我告訴她這種口罩對于病毒防護并沒有什么用處，但有著各種“發明家頭腦”的母親就是不聽，一邊燒艾熏屋，一邊煮著各種中藥配方的飲品，讓家人喝下，主婦的威嚴神圣不可侵犯。她把自制的口罩戴上，給朋友們視頻，笑著說：“沒有子彈，我們自己造！”一口氣，她竟然做了幾十個毛線口罩，給樓下的環衛工送去，給寒風中守在關卡的志愿者送去，給附近的鄰居送去，遠遠地放在那里，也不靠近。疫情讓大家的距離更遠了，卻阻擋不住人們內心的距離。哥哥說這種口罩"無用、秒遭"！她卻笑著說，沒有醫用口罩，這個將就用，以后冬天他們掃地，還可以保暖。面對母親的熱心，我沒有阻止，我想這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去為大家做的一份心意，這種心意在巨大災難面前就是最淳樸的善良，在這個世上，什么都可以舍棄，唯獨善良，是不應該被摒棄的。

整個春節假期，我們就這樣待在家里，幾乎沒有出門。對于單一枯燥的日常生活，時間失去了多樣的可能而變得飛快，像還沒睜眼就過去了。我們也驚呆了自己竟然可以待在封閉的室內空間里可以生活這么久。有人開玩笑“請打開微信運動，確定排名前10的人，然后，遠離他們”！大家打開微信圈運動數據，點贊的不是以往排名前幾的“萬步戶”，而是末端的“百位戶”，甚至有的是“個位戶”。這種轉變也是疫情期間人們在春節里難得的自嘲與幽默。朋友圈的段子手們也開啟新的模式：“今天下雨了，在房間待久了，準備去客廳散散心”，“初二，中雨，竹葉晃動了1693次，吹掉了486片，小鳥叫了167聲，洗手間瓷磚有132片，地板鋪了467片”。大家在這一刻似乎終于知道古時候的禁足是一種懲罰了，也對往日平常的生活充滿了渴望與懷念。

網上有問：疫情過去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有人說，再也不吃野生動物了。這場由野生動物傳給人類的災難，17年前曾經發生過一次，但我們沒有引起足夠的反思。人與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潘多拉的盒子就被打開，一環連著一環。2003年的SARS突然降臨又突然消失，準確地說人類并沒有完全戰勝它，只是因為天氣轉熱，病毒自己突然就消失了，不代表它被我們戰勝。

今天本來是返工的日子，但是由于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春節被延長了，單位讓在家辦公，每天定時編輯推出防疫詩歌。這個時候，精神力量的鼓舞是必須的！專家說這次疫情的潛伏期是14天，有的人甚至還沒有發病，已經成為傳染源了。所以，本來是好幾億人口流動被限制了，自我隔離是對這次疫情最嚴肅的自覺。每天早上醒來，手機信息傳來的數字信息，有確診增加的，有治愈增加的，有物資支援的。林林總總的信息，都通過互聯網從千里之外傳送到人們面前，讓你不知所措。

想起大年三十晚上，應該是此生最難忘的除夕夜了，武漢疫情的緊急接踵而至，心里擔心著武漢人的安危，完全沒有看春晚的興致，一邊刷著不斷更新關于武漢的消息，一邊趕緊在網上下單購買物資準備給疫區緊缺物資的朋友寄去，同時也準備給自己家人儲備著。那時候，完全沒有預料到后期醫療物資口罩、消毒液竟然是如此緊張，我們遠在千里之外的四川都買不到了。打開購物平臺，仍然沒有發貨，大家都在搶購，什么都是秒殺。怕死，是人類內心普遍的最真實的反映，也是理解的。閨蜜在網上問，還要口罩不？有親戚在日本，我們剛說完帶30個，一會兒就被搶光了。承諾初二有現貨口罩的商家，后來也直接說貨源被征用了，商家抱歉把貨款退給我。我在網上把遠在浙江的詩人張敏華老師主動捐的2000元退還給他。之前除夕看到那些緊缺物資消息，我在網上呼吁大家一起給武漢郵寄口罩等急需物資，敏華老師和另一位朋友第一時間就把捐款打過來，讓我幫忙購買物資給武漢的朋友郵寄過去。表姐說順豐可以發貨，當時和父母商量說郵寄東西，無論是口罩還是卡片、蔬菜什么的，總是想出一份實在的力去幫忙，送一份有人情味的祝福給留在武漢的人，讓他們知道疫情雖然隔離了大家，但卻隔離不了愛。活動策劃后，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紛紛響應，他們有詩人、有記者、有學生、有商人、有醫生，在落款處，大家像是心照不宣，署名是來自某地你的朋友。所以小小的卡片，瞬間成了大大的地域，有宜賓，有綿陽，有北京，有上海，有浙江，有江蘇……“夜空中除了星辰還有煙花，除了煙花還有你的眼，除了你的眼還有我們的愛，朋友，加油！愿你有盔甲護體，吉祥如意。”卡片上的話滾燙著大家對武漢的祝福，我們期望著早一天寄到他們的手上，給予絕望中的他們一點點匯聚的溫暖。可是事與愿違，有現貨的口罩遙遙無期，網上的訂單顯示還在出貨中，在重大公共事件面前，我們每個人有時候都會顯得“無能為力”，一團勁不知道該往何處使，能做的只是不添亂，在家乖乖隔離。

微信的對話框突然跳動起來，是丁丁！丁丁是我湖北的大學室友，前段時間她在我們群里突然發布了一個令人擔心的消息——她被感染了。先是她的丈夫，她的母親，然后是她，相繼開始發燒，隨后在醫院里，經過反復檢測，最終結果出來了：她母親雙肺感染，她成為疑似病例，她丈夫被隔離，他們一家都住進醫院了。隨后的幾天里，她突然失去了聯系，大家都很擔心，心里祈禱千萬別是最壞的情況！千萬別是！可能老天聽到了我們虔誠的祈禱，在消失了近一周后，今天她終于給我們回復了。她告訴我們，她已經出院了，家人治療也在好轉，我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鼓舞的消息，還是一個個接著來了。新聞里說對于新型肺炎的科研攻關正緊鑼密鼓地進行，口罩、防護服、護目鏡等物資生產線已經加足火力全線開工，全國各地援助的物資和醫護人員也在向疫區集結。面對災難，除了譴責，現在更需要的是止損和加油。明信片和口罩雖然現在沒法立刻寄過去，但我相信它們遲早會到需要的人手上，讓武漢的人感受到遠方同胞為他們打氣的溫暖。

窗外，草木葳蕤。畫眉鳥立在玉蘭樹高高的枝頭上，像一個即將遠征的將軍，在冬天黯淡的綠色中，隱隱約約有了白色的骨朵，一朵，然后接著又是一朵……再一看，玉蘭樹干枯的枝丫間已經是滿滿的、小小的花朵。似憋足了一整個寒冬的勁，一聽到畫眉將軍的征召，還沒有等暖陽過境，就迫不及待地集結完畢，像要告訴給這隔離的人，春天已經來到了！

責任編輯 楊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