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廳長和他的工程商“提款機”

文軒宇

一名交通廳長與工程商常年打成一片，不斷為其承攬工程提供幫助，甚至不惜違規操作。工程商為回報廳長，想方設法為廳長買單，送房送物，甚至以賭博方式故意輸錢供廳長日常開銷，成了廳長名副其實的“提款機”。

2019年11月30日，寧夏回族自治區吳忠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自治區交通運輸廳原廳長、黨委書記許學民貪腐案一審判決結果，披露了這名交通廳長和工程商之間鮮為人知的官商互惠的糗事。

朋友間贈送貴重物品廳官請托工程商“代購”

1962年出生的許學民科班出身，是一名工學博士生。靠著自己濃厚的理論功底和工作中的不懈努力，在30多年的職業生涯中干出了一番事業，一步步從公路勘測設計院一名普通的技術員榮升為自治區交通運輸廳黨委書記、廳長。

許學民在寧夏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自然有不少關系不錯的朋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關系好的朋友之間相互贈送些小禮品本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像許學民這樣的高官也不例外。但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禮尚往來得把握分寸，如果所送禮品金額過高可能就變味了。

但許學民并不這么想，可能是他覺得自己這么大個官，如果出手太寒磣面子上過不去。正因為如此，許學民送人東西總是大手筆。平常動不動就送價格上萬元的碧玉手鐲、名表和紀念幣，到非洲考察還要送人價值數萬元的鉆石飾品，甚至還慷慨送出過價值十余萬元的字畫。

許學民一個工薪階層，動不動就買成千上萬元的禮品送人，自己肯定承受不了。但許學民自有辦法，作為一名省交通運輸廳的廳長，他身邊當然不缺找他辦事的老板，這些人長期跟許學民打交道，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有些項目即使是公事公辦，但也必須走審批程序，許學民點一次頭，工程老板就可能會有成百上千萬的利潤入賬。對此，許學民與一些工程老板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正如一些行賄的老板所證實的，許學民對現金比較敏感，送現金他一般不收。也許許學民覺得只要不收現金，收些金銀首飾、消費卡、字畫之類都屬于禮尚往來，就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也許正是在這種錯誤思想的指導下，許學民才一次次向有求于自己的老板提出了購買各種高檔物品送人的要求，而許學民歸案后在供述一些贓物的去向時，也多次用到了“送人”這個詞。然而，不管這些他人奉送的贓物是許學民自己留下，還是轉送他人，最終都無一例外地記在了許學民的賄賂賬單之上。

向誰開口呢？許學民索要物品在人選上肯定是有選擇的，當然必須是關系特別鐵的朋友。寧夏某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工程公司）老總段某甲便是被許學民認可，并源源不斷按其指令向他供奉貴重物品的老板。

司法機關認定，許學民在2008年至2017年十年間，多次收受段某甲財物折合人民幣共計592.838101萬元，段某甲也因此成了向許學民進貢的最大金主。法院查明許學民收受段某甲財物達二十余次，而且每次收受財物的價值都動輒上萬甚至數十萬元。

段某甲跟許學民認識比較早，且段某甲的工程公司經常承攬寧夏的重要公路工程，許學民也確實在許多項目上幫了他不少的忙。案卷材料顯示，許學民在段某甲的工程公司承攬寧夏公路工程中多次提供幫助，其幫忙的方式花樣百出，主要體現在制定招標政策、確立信用體系、修改評標細則、項目資格預審和強制性條件審查等方面，甚至為了幫助段某甲不惜違規操作。

段某甲事后透露，在當地交通廳評標第一名不一定能夠中標，內部人員可以作廢標處理，讓第二或者第三名中標。段某甲證實許學民曾指使其與其他公司聯手串通投標，自己的工程公司就曾在2007年某高速公路路面工程招標中，以第三名身份中標，第一名則在許學民的操作下成了廢標。

也許是因為幫了段某甲這么多的大忙沒有要求對方回報，許學民才覺得向段某甲開口比較“順理成章”，所以案卷記載的用于贈送他人的貴重物品大多是由段某甲提供的。這其中有些是段某甲自己產生進貢意向并征得許學民同意的，也有許多則是許學民直接開口索要的。

2008年適逢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50周年，中國人民銀行發行了寧夏成立50周年金銀紀念幣一套。當時市面上的紀念幣有70克和50克的兩種，每枚價格分別為2.1萬元和1.5萬元。也許學民覺得這個紀念幣價格不菲，又有收藏價值，用它送人既有面子，又有紀念意見，還又不落俗套。8月份的時候，許學民指示讓段某甲購買一些紀念幣給自己用于送人。段某甲立即安排工作人員從公司小金庫里取出10.2萬元，買下了兩枚70克和4枚50克的紀念幣送給許學民，許學民將其中一部分贈送他人。

許學民的朋友中有喜歡書法作品的，用書法作品送人可謂投其所好，又不失高雅。2008年至2013年間，許學民多次向段某甲索要其指定的兩位名家的書法作品，段某甲均一一滿足，五年內先后買下18幅相關書法作品贈送許學民，共計花費32萬元左右。2013年左右，許學民讓段某甲準備兩幅牡丹畫送人，段某甲花33萬元購買了一大一小兩幅牡丹畫送給許學民。許學民供述稱，自己將大牡丹畫送人了，小的沒送出去，就放在家中。

2012年至2017年，許學民多次提出讓段某甲幫自己購買商通卡送人，段某甲先后五次在北京以自己和寧夏某路面材料有限公司老總柳某某等多人身份購買了價值100萬元的商通卡，并送給許學民。許學民收到商通卡后，部分用于送人，部分則留著自己開銷。2017年8月，段某甲被紀委調查后，許學民擔心自己因此事被牽連，還將尚未使用的、以柳某某身份購買的60張價值30萬元的商通卡退還給了柳某某。

2015年4月，段某甲在福建莆田旅游時，打電話給許學民，說那邊的沉香比較好，問要不要帶點回去送禮，許學民表示同意。段某甲遂花35萬元購買了10條沉香手串，回銀川后送給許學民。許學民挑選其中7條帶回去，價格29萬元左右。但許學民并沒有將這些沉香手鏈用于送人，而是一直放在家中保險柜中。

同年7、8月，許學民去南非、肯尼亞考察交通項目，向段某甲表示想買點鉆石回來，用于在北京辦事送人。段某甲心領神會，在許學民臨行前，直接交給其一張銀行卡讓其使用。后許學民在迪拜轉機時，刷該銀行卡消費18.777101萬元，用于購買鉆石吊墜和項鏈。

2016年5、6月，段某甲在香港中環附近手表店花8萬余元買下一塊瑞士女表，同時又花6萬元左右買了4塊其他手表，回寧夏后悉數送給許學民，并稱瑞士女表是給許學民的特定關系人石某甲購買的，剩下的讓許學民拿去送人。許學民回家后其將瑞士女表交給石某甲，另外4塊中有1塊被其用于送人。

2017年7月中旬，段某甲在與許學民閑聊時，隨口說到自己有同事在北歐旅游。許學民稱北歐的琥珀不錯，懂事的段某甲便委托其同事買了一條11萬元左右的吊墜送給許學民。

廳長打牌只贏不輸商人牌友心照不宣

由于許學民不收現金，段某甲也許覺得幾萬幾萬地購買貴重物品送許學民力度不夠，自己過意不去。于是段某甲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約許學民打牌賭博，故意輸給他。許學民也許也覺得賭臺上輸贏比較容易接受，故段某甲一提議，許學民便欣然同意。于是，段某甲緊緊抓住這個難得的利益輸送的機會，并稱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陸續“輸”給許學民300余萬元。

俗話說：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賭錢。要打牌得再找個固定的牌友，但這個牌友可不是普通人能勝任的，既要有錢，又要懂事，還得愿意長期“陪太子讀書”。段某甲思前想后，最終決定邀請柳某某參與跟許學民一起玩牌賭博。

柳某某跟段某甲的工程公司有材料供應關系，本身有求于段某甲，加之兩人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段某甲開了口，柳某某自然不會拒絕。當然，對于這個與許學民一起玩的特殊的牌局，段某甲自然得跟柳某某有言在先并約法三章。“我要仰仗許學民給工程公司工程，許學民一般不收我送的現金，所以我只能通過玩撲克的方式，以輸錢的形式給許學民送錢。”

柳某某一聽，當然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但如果故意輸錢白白損失，柳某某肯定是不會干的。對此段某甲早已建有預案，他明示柳某某說：“你輸掉的錢，我會想辦法從公司付材料款的時候給你多付點，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就這樣，在2009年至2017年8年間，段某甲多次邀請許學民、柳某某打牌。段某甲辦事考慮比較周到，每次打牌的地方都是在十分隱蔽的營業房內，這樣會讓許學民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不僅如此，“善解人意”的段某甲知道許學民外出出差會比較無聊，還經常在其到北京、上海等地出差期間，邀約柳某某和自己一起專程陪同許學民出差并打牌。

三人在一起，主要玩“干瞪眼”和“斗地主”，有時也打麻將。他們下的賭注很大，“干瞪眼”有時候一張牌50元，有時候一張牌100元；斗地主是100、200、300元；麻將是平和2000元，自摸4000多元，最高翻三番。

柳某某每次帶的賭資不確定，大多數都是10萬元，許學民每次帶的賭資比較少，每次不超過3萬元。當然，最終的結果不言而喻，許學民成了最終的大贏家。“我能記起來的故意輸給許學民共311萬余元，柳某某總共輸給許學民80萬余元。”段某甲事后證實。“許學民肯定看得出來自己和段某甲故意輸錢給他，但是大家都沒有說破。”柳某某事后補充說。柳某某的話在許學民的相關供述中得到了印證，“段某甲提供錢讓我賭博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項目。”許學民歸案后供述稱。

在此期間，段某甲陸續向柳某某的公司支付了600萬余元的“材料款”，說是材料款，其實沒有實際往來，只是套用資金做賭本而已。柳某某后來陸續返還給段某甲500萬元左右，剩下的100萬余元錢沒有返還，段某甲也一直沒有跟柳某某要過，雙方默認是給柳某某打牌的補償了。

由于雙方賭博往來的款項沒有具體明細，檢察機關結合相關證據，起訴指控許學民通過賭博方式收受段某甲160萬元，但許學民及其辯護人提出這一指控不能成立。法院經審核認定，證人段某甲、柳某某的證言證實二人與許學民賭博的時間、地點、次數、賭資的來源以及許學民經常贏錢，段某甲經常輸錢，段某甲通過打牌向許學民送錢的事實。許學民供述稱其每次打牌都帶幾萬元錢，其贏的多，輸的少。段某甲證言證實許學民先后給其160萬元，說是賭博贏的錢。上述證人證言與被告人許學民供述，以及收集在案的記賬憑證等書證、物證相互印證，能夠證實段某甲以賭博方式送給許學民160萬元，許學民予以收受的事實。故法院認定該辯護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

交通廳長跌倒人生之路涉案兩千萬被判16年

交通廳長主要是跟“路”打交道的，有形的路修建好了便是政績，應該說許學民在事業上是成功的，年紀輕輕就官到正廳。魯迅曾經說過：“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每個人的人生之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而一旦走歪了，也便打通了通往犯罪深淵的不歸之路。

2017年11月6日，寧夏回族自治區紀委對外發布消息稱，自治區交通運輸廳廳長、黨委書記許學民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審查。這樣，許學民就在自己功成名就、事業如日中天之時東窗事發，不僅將自己的大好前程毀于一旦，還將面臨遙遙無期的牢獄生活。

2018年3月1日，許學民因涉嫌職務犯罪被留置，4月27日被執行逮捕，2018年6月，被免去自治區黨委委員職務。

2018年11月19日，吳忠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指控被告人許學民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并向法院提起公訴。吳忠市中級人民法院按照寧夏回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指定管轄決定書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19年1月24日、4月28日召開庭前會議，并于4月29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

法院經審理查明，2005年至2017年8月，被告人許學民在擔任自治區公路建設管理中心主任，公路建設管理局副局長、局長，交通運輸廳副廳長、廳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先后多次收受段某甲等多名企業老總財物共計人民幣952.291101萬元，美元5萬元。被告人許學民個人及其家庭財產和支出超過合法收入，折合人民幣1204.480809萬元，差額特別巨大。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許學民身為國家工作人員，接受他人請托，為相關單位謀取利益，收受他人巨額財物，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且具有索賄情節，依法從重處罰；許學民1200萬余元的巨額家庭財產不能說明來源，其行為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告人許學民在宣告判決以前一人犯數罪，應數罪并罰。

2019年11月30日，吳忠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該案一審判決結果，以被告人許學民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數罪并罰判處其有期徒刑十六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80萬元。

（除許學民外，文中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