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大海更幽深（創作談）

文清麗

近日重讀王實甫的《西廂記》，原來最愛的《長亭送別》一折忽然不怎么打動我了，讓我著迷的是另一出《鬧簡》。張生病了，鶯鶯讓紅娘去看他。張生讓紅娘給鶯鶯捎來情書，鶯鶯扔信訓斥紅娘，說你去告訴張生我跟他只有兄妹之情，還說自己要寫信罵張生。當紅娘得知鶯鶯信的內容是約張生花園相會，感覺受騙，很是委屈。晚上，鶯鶯到花園燒香，聽翻墻而過的張生說紅娘已知他們相會之事，瞬間變臉。紅娘生氣鶯鶯對她的不信任，便坐山觀虎斗，當鶯鶯為難，又替她遮掩，維護了鶯鶯的形象。

《西廂記》是典型的才子佳人通俗劇本，秀才小姐花園相會，必是父母嫌貧愛富，或奸人相害，經一番周折，最終秀才金榜題名，有情人終成眷屬。可它多少年來為什么那么讓人難忘，成為經典？有唐元稹的《鶯鶯傳》、金董解元的諸宮調《西廂》、元朝王實甫的《西廂記》，流傳最廣最受讀者喜歡的還是王實甫的《西廂記》。我想最主要的是作者走進了人物的內心深處，塑造了立體而復雜的人物形象。比如《鬧簡》，此折寫出了鶯鶯內心的矛盾沖突。深受禮教熏陶的相國小姐鶯鶯不敢把自己的內心情感告訴別人，甚至瞞著最懂她的紅娘，因此她千方百計作假，費盡心機約會。《西廂記》如此寫鶯鶯，便真是有趣。既約張生，又瞞紅娘，寫盡了又嬌媚又矜持、又多情又聰慧的千金小姐鶯鶯心中的波瀾。此折是曲折妙文。鬧簡是鶯鶯之心，賴簡也是鶯鶯之心。女兒心，是昆曲里的水磨腔，千回百轉。

鶯鶯愛上張生的過程，作者寫得細膩且有層次：隔墻對詩，她了解了張生的才情;鬧齋目睹了張生的英俊和對自己的愛意。叛將孫飛虎來搶她為妻，張生挺身而出，寫信請朋友白馬將軍來救。她因面子賴簡時，張生寧愿自己受委屈，也不肯供出是她約他而來。正因這層層鋪墊，張生病重，鶯鶯才不顧禮教，大膽私會，讀者才不會覺其唐突。她在送張生上京趕考時，盼望樹枝掛住夕陽永遠跟張生在一起的深情，才更令人動容。

合書沉思，我忽然想到一個閨蜜。我們大學時同居一間宿舍，好得不分你我。后來又分在同一個城市工作，更是無話不說。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女友在微信里，限制我看她的朋友圈，我問其故，她解釋因為我忙。

還有一個女友，跟我說，她有一個好朋友，在她工作調動、孩子上學時，幫了不少忙，她很是感激，朋友叫她干任何事，她都不敢怠慢。稍微做得不周到，朋友就冷臉相對。幾年下來，她好累，真不想理這個朋友了，又生怕人家說她忘恩負義，很是糾結。

這么一琢磨，這篇小說就寫出來了。

清朝著名評論家金圣嘆說：“文亦有魂也。”魂是什么，我謂就是對生生不息的人類情感精當的描述。我寫這篇小說，就是想向大師王實甫致敬。如果說人心是大海，那么女人心比大海還要幽深莫測。至于目標是否達到，只有讀者來評判了。

責任編輯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