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小屋

【馬來西亞】呂蓓卡·錢　孫開元

我丈夫慶本的奶奶住在馬來西亞霹靂州亞逸大華，慶本小時候和奶奶住，他離開她的小屋已經有34年了，現在住在砂拉越州古晉市，這座城市位于婆羅島上。奶奶去年去世了，她在世時，慶本一有機會就會去她那間小屋看望她。我管她的房子叫小屋，是因為我們小時候上美術課時，經常畫的就是一座小木屋。每當老師讓我們畫一幅鄉村風景，我們一般都是畫一座木屋，周圍是廣闊的草地。天空上飛著一群“V”字型的鳥兒，它們的身旁是朵朵白云，這就是很多城里孩子對于鄉村生活的印象。

奶奶一生都住在亞逸大華十幾畝棕櫚樹林中間，她的丈夫1972年去世后，她繼續在那里住著，獨自照管著棕櫚園，每年收獲的棕櫚果足夠她生活。最近幾年，采收工作讓她不堪重負，雇了幾名工人采收棕櫚果。

我是在城市里長大的孩子，直到2005年和慶本結了婚，跟著他去看他的奶奶，這才有機會第一次見到鄉村小屋。慶本出生后的最初四年，這座小屋就是他的家，他在小屋里外自由地玩耍，早上起來，迎接他的是清涼的晨霧，晚上，月亮給他一點亮光。直到他和父母搬出了亞逸大華，他仍然時常回奶奶家住幾天。對他來說，奶奶的小屋就是天堂。

但是我們第一次去看望奶奶時，她的小屋讓我大跌眼鏡，因為她的房子連個像樣的廁所都沒有。我問慶本廁所在哪兒，他指了指廚房旁邊的一個鋁板搭的棚子，門搖搖晃晃。

“那里就是。”他笑了笑說。

奶奶的客廳很簡單，沒鑲木地板，就是灰色水泥地，天冷的時候，腳下的寒氣能涼透你的骨頭。奶奶每天常做的一件事是坐在她的躺椅里，眼前的一臺老式電視機就是她的伴兒。客廳旁邊是一間臥室，慶本小時候就在那間臥室里睡。臥室里有一件奢侈品，就是唯一的一個床墊，那時候，他和他的兩個哥哥經常為爭床墊打架。勝利者美美地睡在床墊上，另外兩個人只好蜷縮著身子睡在木頭床板上。盡管這樣簡陋，奶奶的房子卻是慶本唯一能一覺睡到十二個小時的地方。直到現在，慶本提起那間小屋仍然心馳神往。

另一個寶貝是一口井，那口井也在廚房旁邊，是奶奶唯一的水源。奶奶每天都從這口井里提水，水提出后收集在桶里沉淀，然后再燒開飲用。奶奶自己設計了一個過濾系統，你在學校的科學教書里找不到的方法：上面是一些大塊石頭，下面是幾層鵝卵石和沙粒。

廚房是孩子和大人都喜歡的地方，慶本小時候有個任務，就是從雞籠里撿雞蛋，有時候，他需要伸著胳膊從母雞身下夠出雞蛋。我第一次去奶奶家時，她還是自己燒木柴做飯，我看到后驚訝不已，因為奶奶當時已經八十多歲，自己燒柴可不容易。家里人給奶奶幫忙時，她還嘮叨他們活兒干得不對。她給孫子們做好吃的飯菜，完全沒有把撿木柴、提水、摘菜或者捉雞當負擔。

到了2013年，奶奶干家務時明顯比以前吃力了，我們決定給她買一個煤氣爐。這個新灶具讓奶奶很是好奇，她學了老半天才學會怎么用，不過她很快就高興地宣布，現在她再也不用花幾個鐘頭煮一小碗面條了。

奶奶出門時騎一輛生了銹但是很穩當的自行車，這輛自行車可能用了有五十多年了，這是陪伴她走過風風雨雨的另一件稀罕物。慶本說，他六歲時，奶奶騎著這輛車帶他出去玩。奶奶有時會騎車帶著他去車站或看朋友，不管出去多遠，他都是她的小尾巴。他沒有頭盔，唯一的防護方法就是抱緊奶奶。

和很多老人一樣，奶奶遇到事情不愿意麻煩我們。她的鄰居離她的房子只有300米遠，即使這么近，她仍然寧愿一切事情自己做，很少找人幫忙。人們有時問我們：“奶奶怎么自己一個人生活？”或者“你們怎么不給她翻蓋一下房子，讓她住得更舒心一些？”但是，奶奶是個要強而又喜歡獨立的女人，讓她住在別人的屋檐下，說啥她也不會答應。

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我的兩個女兒也會這樣愛她們的家，把家視為她們永遠的心靈港灣。有一次我問慶本，他的同事和朋友們知道了他小時候曾經住在那么寒酸的地方，他是否覺得丟臉。“丟臉？那是我的驕傲！”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張澤林摘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