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

季羨林

21世紀我們所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是什么？不但在中國，而且在全世界，大家可能有多種想法，現(xiàn)在我談我自己的想法。

大概若干年以來，究竟多少年沒有計算過，我們這個地球村里面，自然界發(fā)生了很多過去沒有或者比較罕見的現(xiàn)象，比如氣候變暖、淡水缺乏、生態(tài)平衡破壞、人口爆炸、動植物滅絕、臭氧層出洞、洪水泛濫、新疾病產(chǎn)生，等等。

我們自己想一想，這些問題，如果有一個解決不了，我們?nèi)祟惖那巴竞桶l(fā)展就有困難。比如水，我們從來沒有想到水會發(fā)生問題。最近，我看了一篇文章講：如果現(xiàn)在發(fā)生了世界大戰(zhàn)，大家不是爭油，而是爭水。由此可見水的重要性。

這些問題是怎么來的呢？我先舉兩句話，一句是德國的偉大詩人歌德說的：“大自然從未犯錯誤，犯錯誤的是人。”

第二句是偉大的思想家恩格斯講的：“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每一次勝利，自然界對我們都進行了報復。”

這兩句話很值得我們品味。第一句是說，自然界不犯錯誤，問題總發(fā)生在人的身上。第二個呢，自然界會報復。我前面舉的許許多多的自然現(xiàn)象就是自然界對我們的報復。是不是該這樣理解？

為什么自然界對我們報復呢？中國和歐洲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不同。

我們中國講人與自然應(yīng)該和諧相處，就是“天人合一”。“天人合一”這個詞兒在中國哲學史上是很重要的一個詞兒，大家對它的解釋很不一樣。這是我的一個解釋：天就是大自然，人就是人類。大自然與人類要和諧統(tǒng)一，不要成為敵人。宋代大哲學家張載有兩句非常著名的話：“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簡稱“民胞物與”，“與”是“伙伴”的意思。這兩句話言簡意賅，涵義深遠。

在歐洲這種情況有些不同。查一下英文字典，“征服”是“conquer”，舉的例子是“conquer the nature”，把自然看作敵對的，否則怎么會談到“征服”呢？最近幾百年來，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應(yīng)該說，給人類帶來了很大的福利。今天我們開會的這個地方，在以前能夠想象嗎？這就是西方科學技術(shù)帶給我們的福利。但帶給我們福利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上面提到的諸多問題。他們以為自然是個奴隸，是可以征服的。這種想法和事實不符。剛才我說的那些現(xiàn)象就證明自然不能征服。我個人認為，這些問題或弊端之所以產(chǎn)生，其根源就在于“征服自然”。

那怎么辦呢？我們?nèi)祟惖囊率匙⌒兴械臇|西都是從大自然來的，我們只能向大自然伸手要，我們才能活。否則，我們就活不下去。不征服怎么辦呢？只有一條路，就是：我們和自然做朋友，天人要合一。

中國古代也有征服自然的想法，荀子想制天，想能夠勝天，能夠戰(zhàn)勝自然。但現(xiàn)在事實證明，你想征服自然，你想制天，必定為天所制。

天人合一不限于中國。在印度也是講天人合一的，講個人與宇宙是統(tǒng)一的。印度古代婆羅門教有一句著名的話：“你與宇宙大自然是一體的。”這也就是中國的“天人合一”。

我歸納東方文化的特點是天人合一。我們講人和自然是一致的，不是敵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