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人民路上的“格格”

徐旻禾藴 劉潔玉

他們不再是人們固有印象中的居委會大媽，卻依1日干著婆婆媽媽、噦噦嗦嗦的事

從鄂邑區委、區政府辦公大樓一路向東，不到兩公里就是甘亭街道人民路社區。

這是一個典型的城市社區，學校、商超、企事業單位云集，常住人口超過2萬人，加之距離行政中心和商區近，不少流動人口都選擇在這里落腳。

人員多，環境雜，治理難是人民路社區的特點，也是不少社區治理的難點。

人民路把轄區分為13個網格，在冊工作人員15名，社區黨組織書記白利娟任網格長，1人為信息員，其余13人每人扎進一格，當網格員，居民稱他們為身邊的“格格”。

每一個網格都對應上級22個部門的工作安排，每個部門都有3到5項事項。今年突遇疫情，城市防控任務艱巨，挑戰嚴峻。

堅持不懈做好疫情防控工作關鍵靠社區。社區，從未像今天這般重要，而多數風險、挑戰，都能在這個社區身上體現出來。

“網格里有事，第一個要找我”

人民路社區15名工作人員里，14名女性。三分之二“80后”“90后”，他們不再是人們固有印象中的居委會大媽，卻依舊干著婆婆媽媽、啰啰嗦嗦的事。 如果說社區是城市的縮影，那么未整改前的恒達小區就是人民路社區治理難的寫照：小區窮、無物業，人難管、路難行。

小區業委會主任張明瑾是黨員樓棟長，也是社區網格“三長三員”（網格長、樓棟長、中心戶長，黨建工作專員、社區治理專員、為民服務專員）的一員。

在他印象中，曾經的恒達小區因為臨街面，樓道臟亂差，野廣告貼滿墻，鄰里之間矛盾糾紛多。每天早上因為停車、挪車都能吵上好幾架。“早起不能出來，各人只管各人，有人喊挪車，還有人罵街?！?/p>

社區從專項經費中拿出了5000多元，給小區規劃了90多個車位。

因為劃車位需要把車輛全部挪出，兩小時后再停放。挪車的通知在墻上糊了一面又一面，一輛車也沒挪走。

網格員周喜利“蹲”進了社區，挨個車主勸說。有些車主有聯系方式，還能打電話通知。大多數只能在車位旁等，等來了車主，也等來了埋怨，“不劃線我也能停，為啥要劃線，這會兒還得挪走，瞀亂得很?！?/p>

好不容易說服了車主，沒車的業主又不愿意了，“我家里沒車，你把停車位劃在我窗戶跟前，是不是很吵？有沒有尾氣？”

“社區治理不比鄉村，少有親緣、宗族的牽絆，網格員們只能以理服人，以情動人，把工作往下推動。”鄂邑區民政局局長郭長林說。

最終，周喜利連說帶勸，用了兩天時間，給恒達小區劃好了車位，再也沒有出現因為停車發生口角糾紛。

“網格里有事，第一個要找我。”這是網格員們做出的承諾。疫情防控開始后，網格員背負的責任又重一成。

人民路社區將180名“三長”和240名“三員”全部擴充到13個網格，網格內重點防控人員的異動和身體異常情況，“三長三員”都會直接向上反饋到社區，分散了一部分壓力，但是網格內有任何事，第一個還是要找承擔網格員任務的社區工作人員。

某小區業主魯先生一家是大年三十從湖北十堰返回的，一開始面對社區工作人員排查，魯先生十分擔憂，他不開門，也不外出。

直到1月29日，網格員詹璐媛通過電話對接上了他，要求他們全家居家隔離14天，每天3次上報體溫，任何困難都要聯系她，不得私自外出。

沒想到，怕啥來啥。

第二天一早，魯先生告訴詹璐媛，家里3個大人都有感冒癥狀，體溫372度。晚上7點，他的體溫超過了37.3度。

魯先生還是堅決拒絕叫救護車來，他擔心夫妻倆前往醫院，剛剛五個月的孩子被迫就要提前斷奶，也擔心救護車的到來會讓鄰居對他指指點點。

社區工作人員一遍遍勸說，魯先生也從激烈反對到只聽不說，當天晚上12點，魯先生和妻子坐救護車到達醫院，經過核酸檢測，二人并沒有感染。

5天時間，人民路社區工作人員逐戶排查了7000多戶居民，其中有90多戶200多人是在“封城”前從疫情高發區返回的。每天背著50斤的消毒液上下七層樓做“消殺”已經是常態。

縱橫的網格化攔住了病毒的侵入，“格格”們拼死拼活堵住了可能有的縫隙。

“買米面的時候，再帶20個雞蛋?！薄岸垢蠹s1斤，黃豆芽大約1斤，西紅柿兩個，茄子1個?！薄坝鸵裁磁谱?？米面要什么牌子？”從告知居家隔離要求，代買生活用品，直到通知解除隔離。

一人居家隔離，就需要1名網格員對接服務。1月25日至今，人民路社區459名居家隔離戶陸續解除隔離。

隨著疫情的發展，工作重點轉為外防輸入內防反彈。鄂邑區有2000多人在境外務工、上學，截止到4月初，仍有1700多人在外，隨時有可能返回。

社區，既是兜底的，也是沖鋒的。

“你們也做好防護??！”

“他遵守的怎么樣？這幾天出來了嗎？”詹璐媛和楊娟剛到某社區的居家隔離戶門前，鄰居隔著門喊住了她倆。

“你放心，你看這都是剛代買的菜，我們每天都在跟他溝通，他一直遵守得很好。”詹璐媛跟鄰居解釋，這戶人從湖北返回前已經做好了層層檢測，進入西安也提供了相關證明。只不過按照要求需要居家隔離14天，請鄰居放心。

“我們這一層其他幾戶都搬到別的地方住了，每天門口一有動靜我就趴在門上看，這幾天都沒有坐過電梯。”網格員們送菜來常常會聽到這樣的擔憂，居民自我防護意識的提高讓他們很欣慰，但有時也有些無奈。臨走時，鄰居還特意叮囑：“你們也做好防護??！”

一些不理解的居民，還親自到社區，要求督促返回人員盡快搬走。前兩天，居民楊老太太找到了社區全科網格員喬丹說：“我們家里還有孩子，他們為什么要回來？讓他們去別的地方住?！?/p>

喬丹跟她講政策，對方做好了檢測和防護，社區沒有權力也沒有道理不讓居民回家。

這一階段，社區工作人員除了要給居家隔離的居民做好服務，還在給其余居民“吃”定心丸，不能光是喊話，得用實際行動讓居民放心。

“有時就得跟居民說，你看我們都做好防護，每天和居家隔離戶接觸，并沒有那么可怕?！眴痰ふf，如果這個矛盾不在這時調解開，也有可能影響后續的鄰里關系。

走街串巷的時候，網格員問了記者一個問題，你知道我們為什么都是兩兩搭班出來辦公嗎？“為了安全，我們都是女性，曾經有過不理解的居民沖上來威脅我們，兩個人更安全?！?/p>

有時，家人的不理解給網格員們增加了更大壓力。

2月6日晚上9點，人民路社區一直以來維持的“0”記錄有了危險。

西安市疫情防控指揮部傳來消息，社區一名居民被確診為疑似病例，要求街道和社區工作人員到小區去進行消殺和通知工作。

白利娟有點慌，給丈夫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冒火了，“萬一你傳染給家里人可怎么辦？”

白利娟把同行的其他社區工作人員留在院子門口，自己跟著甘亭街道來的工作人員進入小區。

在社區做完通知隔離和消殺工作，白利娟又回到社區成立專班，安排好后續工作才回到家里，已經是凌晨2點。

面對早已熟睡的丈夫和孩子，她一夜沒睡?！爱敃r物資還比較緊張，我們就一個口罩，你不害怕？但少進去一個人就少一點風險，我不希望任何人感染，不要傳染給家人和孩子。”

早上起來，白利娟丈夫像往常一樣給她做了早餐，也沒問昨天晚上的事，只說了一句：“帶好口罩勤洗手。”

疫情期間，公公腸梗阻住院，母親糖尿病斷藥，白利娟都沒幫上啥忙。每天為了別人的父母子女奔波勞碌，把自己的家人放在一邊。家人的妥協，讓網格員們心里更難受。

再提起當晚的事清，白利娟的淚水突然涌了出來，對未知病毒的恐懼，一個確診病例可能帶來的前期工作被全盤否定，擔心自己被感染、擔心同事被感染、擔心家人被傳染……一時間五味雜陳。

白利娟哽咽許久，“不說了，不說了……”她連連擺手，不說了。

從“格格”到百變金剛

“孩子開學了吧？上回推薦那個免費的網校上了沒有？您的老齡復審登記了沒有？您給我說一下身份證號我給查查?！?/p>

剛處理完糾紛回訪，喬丹碰見了在院子里遛彎的趙元振老人，跟老人相關的信息一溜煙的從她嘴里冒出來，老人兒子身體不好沒有收入，還有個上高中的孫女，家里生活困難，社區對他們的生活關注多一些，喬丹和老人打交道是常事。

城市社區網格化大多采取“一格一員，一員多能，一崗多責”的模式。摸排小區的所有住戶、出租戶和外來人口;做好復工復產“外防輸入、內防反彈”，確保復工有人、就業有路、困難有助、補貼有道;照顧小區內的高齡老人、殘疾人和其他特殊人群，不讓他們因為疫情影響正常生活，包括電話慰問、買菜、配藥、倒垃圾和送口罩……

每一件工作任務包括但不限于字面意思，“格格”們把這些任務記錄在工作日志本上，大略一數，超過30項。

社區網格員大都不在事業編制內，他們或是村社區“雙委”負責人，或是城鄉社區工作者，或是廣大群防群治隊伍中的一員。

“在村子上人家一個喇叭就能通知各種事情，在社區你必須得挨家挨戶跑。”在農村基層工作過的段毅凡說，社區工作靠這15個人肯定不行，必須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現在人民路已經有將近3000名志愿者。

段毅凡最近需要統計網格內老齡補貼領取狀況，這需要每一位老人用手機登錄系統申請，她通過在小區流動辦公，幫助老人辦理。其余的都得依靠小區的志愿者楊賢舟。

白利娟統計過，要有序完成上級交辦的任務，每個網格至少需要兩名網格員，才能兜住網格內的大小事，有些事情不能依靠兼職的志愿者。也就是說，人民路社區至少“缺編”10人。

4月3日，網格員詹璐媛和楊娟要出外勤。

人手緊，出去一趟不容易。一上午她們要沿著人民路社區靠東的外延跑一圈，給境外返回人員張貼居家隔離告知書，給退役軍人找工作，補充居家隔離人員的菜籃子，處理12345工單投訴，順便插空完成清明節文明祭祀和日常健康防護的宣傳，再幫勞動普查專員看看有沒有新增勞動力。

交通工具是兩輛自行車。

前面幾件事有些耽誤時間，到鳳凰新天地的時候已經中午11點了。業主投訴到12345，稱自己2019年3月裝修時交了2500元押金。但她了解到當年9月，陜西省施行新的物業管理收費辦法，明確不收取裝修押金，就找到物業要求退還押金。

物業拿出了和業主簽訂的《裝飾裝修管理服務協議》，明確寫明物業在第一個供暖季后檢查管道是否正常，上下樓業主簽字認可不漏水，才能退還押金。

電話里，業主反復強調，法律明確說不收，為何物業不退。

“法律不溯及過往。你和物業簽訂協議是在法律施行之前，這樣的做法初衷是為了保護業主的權益。”詹璐媛說了半天，業主同意如果物業可以先退押金，她愿意和物業簽訂補充協議。今年供暖季后如果出現裝修導致的漏水，她承擔全部責任。

11點29分，從鳳凰新天地出來，倆人又趕到家福花園小區送菜，下午還有許家河的河道治理和塑料廠小區糾紛回訪，如果時間來得及，她們還要去工行家屬院收回老舊小區改造意見征集表。

除了日常安排，基層的事往往來得急，要得急，一個網格員要跑完自己網格內的所有事又不出錯，實際上很難實現。

一早上，詹璐媛和楊娟跑了2個網格的4個小區，都不是自己所負責的網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