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唯一例外(組詩)

沈學

鏡子的孤獨

影子閃過。是一輛車，一個人

并不重要，存在于鏡子的時間

獨立于公元紀年以外

它一刻不肯重復既往

空間在虛實間游走

被短暫的刀柄劃分意義

機械的面龐里

機械地吞吐著人們的悲歡美丑

更深刻的問題，它拙于捕捉

例如，愛與自由，與烈酒

它躲在堆滿吝惜的角落求生

品嘗著自己孤獨的味道

被一只鳥咬了一口

無聊的時候喜歡拆卸自己

和熟悉的一切疏遠

告別文字，那些糾纏不清的思索

做回史前人類

逆著光飛越大川

和沼澤，野獸締結親緣

動物的本能，得重新復習一遍

落日向西，也許向東

辨別的意義被深埋腳下

生死在枝頭分蘗

一切交給風來裁決

我的皮膚開始長出羽毛

高貴的心完全敞開，毫無關攔

我被一只鳥咬了一口

春令物語

第一場雨遲遲不下

視線被寒冬封鎖得過于久遠

我游弋的心，臨近失控

大地襤褸數月

沒人愿意幫它揭去外衣

僵局的打破

源于一只彩色蝴蝶

它饒有節奏地撲翅飛過

使我確信，春天早已隱秘來臨

在泥土里，枝頭上

或者在布谷鳥，和蛙的嗓音里

我利用贊美與它攀談

打聽到，湖面的冰何時消融

山茶花是怎樣歡欣地茁長

生命雀躍，有序休止

將塌陷的事物一一寬撫

效仿，萬物重生之路

我從斑駁的念頭里脫胎

梳洗面容，整飭行李

身體里

新的遠方正在蘇醒

我的水潭

在世人不經之地

我常年供奉著一方水潭

潭邊的草密了，我及時疏剪

土松了，我及時夯緊

里頭關乎安寧，憐憫

和所需要取用的一切

偶爾，用來掩藏秘密

抓一把水草，系上石頭沉下底

就能告訴母親

我已經學會自理

不會再讓淤泥長進心里

傷人的金戈已在潭中火化

我日夜喂養著生活的鐵馬

飛鳥唯一例外

飛鳥總把影子

投在草野上，水田里

投在村莊的五臟六腑

村莊忙著入定修行

沒法關心鳥，這種飛翔著的事物

沉睡中，它被還原智慧

造物主的原意得到重新審視

所謂跌宕，斑駁，倒下之類的詞

僅限于人與草木間的修飾

超出的更深刻的部分

生長，永恒

將另派使者說明

我大膽猜測

飛鳥會原路折返

天地是主，萬物為客

飛鳥唯一例外

俯仰以內

病從不同的方向集會

羸弱的臟器告饒

頭頂，還是空氣疊著空氣

視線無法穿破云層

如果有匹恣意的天馬

駕著一團風，噠噠躍過

是否能留下踢踏的痕跡

我低下頭。疑慮依舊不減

反復數著自己模糊的腳印

幾萬個日日夜夜了

我每天親近無名無姓的花

總是親近著令人不解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