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山為鄰（外一章）

李晃

我素不讀山，我亦不懂山。

只知開門便見山，山在鳥鳴樹影間。砍柴人都往山林里去了，在茂密無比的時辰，遇見熟悉的草木味道。

我高高揚起左顧右盼的孩子的臉，一度闖入山的懷抱，見證山的蓬勃。

山間的風，總以親密的姿態，貼近山的耳朵。它們最能考證樹的前世今生，最能分辨樹的喜怒哀樂。而樹總以無比自信的表情，將山裝扮成層巒疊嶂。

舊的泥土，或者新的雨露。是心靈相犀的伴，是同甘共苦的侶，攜手釀造屬于山的王國。

白晝是樹，黑夜是樹;山腳是樹，山尖是樹;站著是樹，躺下還是樹。

年輪在握，只為盡力抵達蒼穹。飽滿的，化作了無數棟梁。撇下邊角與疙瘩，則慈祥為灶間的柴火。

山有遠近，路有橫斜。

山路之側，翠竹修長，目光如炬。竹根縱橫交錯，忠誠守護著含辛茹苦的先祖。竹枝輕輕漾，流淌著人們千古的氣節。

山回路轉，路轉又山回。各樣的野果果，在不起眼的旮旯里等你。

溪山行旅，行旅溪山。山雞與野兔，黃鼠狼與貓頭鷹，常以山的名義，叨擾清早出門的牛羊，或者黃昏歸來的雞鴨。

在山中，蘑菇們同樣不會缺席。一把一把小雨傘，你認識它們的時候，云彩剛剛升起。

山居秋暝過后，該是千山鳥飛絕了吧。

慶幸的是，山離得近，偉岸就離得近，包容就離得近。

時光荏苒，青山不朽。跋山涉水，便要一路淺唱低吟。

與山為鄰，與善為鄰，與萬物為鄰。

山中來信

山里的風景，山里的云霧，總急于浮出季節的水面。

春雨滴滴答答，淅淅瀝瀝，抒情得沒完沒了。

雨后春筍，在午夜時分悄悄拔節。待到天明，舊衣裳落了一地。筍殼葉毛絨絨的，綁在腳丫，即為草鞋;曬干成捆，尚能換幾個零錢。

陽光在枝椏間鳴叫，陽光在樹葉上驅趕毛毛蟲。陽光會照在每一個能進入的地方。

要采摘一些映山紅來，采摘一些神仙葉來，采摘一些茶耳朵來。

拿來煮茶，拿來釀酒，拿來給孩子們解饞。

山間清泉，流經石上，也流經我們的青春，流經老黃牛咀嚼過的茅草。我們一天天地老了，清泉仍像剛出窯的白瓷。它晶瑩剔透的神情，清澈如昨。

兒時遺落在山間的淘氣，都銷聲匿跡了。清泉，仍在不知疲倦地行走。行走成溪，行走成河，行走成山的牽掛。

暮歸許久，月出驚山鳥。鳥兒銜著一座山的心事，鳥兒銜著一個個村莊的農事。

夜靜滿山空，空山捎來了久違的書信。信封上蓋著三月的郵戳。復信之前，我必須記下這個季節的惆悵，記下身體里的這些鄉愁與遙遠。

我曾在城市的燈下，多次夢見山以風聲寫信。信里寫滿我的淘氣，寫滿山的孤寂。

閱讀山中來信，我開始躊躇不安。我有充分的理由，修煉成一輪圓月。

然后，掛在故鄉高高的山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