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破產管理人的執業應對及費用負擔之清償順序

吳玥

摘? ?要：破產法的本質是一種特殊的債務清償制度，是集企業清算退出與涅槃重生于一體的、服務于市場經濟秩序的特殊程序。立法機構自然圍繞此核心制度設計框架，著重考慮規范破產程序、保障公平有序受償、維護各方利益。當社會環境出現突發、重大影響事件，如發生惡性傳染病疫情等特殊情形，當前法律多圍繞正常市場經營、交易主體進行考慮和保護，而破產企業作為非正常的市場主體，大多不再具有經營能力。《企業破產法》與相關法律法規之間缺乏銜接，管理人難以適用。2020年新年伊始，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國，疫情在對全國人民正常的經濟、工作、生活造成嚴重影響的同時，也給各破產企業的管理人帶來了諸多執業風險和壓力。文章將結合當下疫情現狀及相關政策，淺談疫情期間破產管理人的執業應對及費用負擔之清償順序，期盼與同行進行探討。

關鍵詞：執業應對;破產債權;清償順序

因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均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各地人民政府及其職能部門紛紛采取措施，如威海市經濟開發區法院緊急許可威海鴻宇無紡布制品有限公司恢復全線生產防疫物資，蘇州市吳江區人民法院緊急許可剛松防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恢復生產防疫物資。這兩則消息引爆了法律界，在大家紛紛拍手為破產法院、破產企業、債權人、破產管理人主動擔當的魄力叫好的同時，也有人對破產企業繼續經營的合法性發出質疑，而業界則有人開始擔心此次突發疫情給破產管理人正常執業工作帶來計劃外的壓力。

1? ? 破產企業繼續經營的依據、程序和注意事項

1.1? 破產企業繼續經營的立法現狀和程序要求

破產企業繼續經營的法律依據主要是《企業破產法》的第二十五、二十六條規定[1]以及《企業破產法》第六十一條第一款第五項之規定[1]，即破產企業當以召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作為時間節點，區分選擇繼續經營或停止經營的申請主體和程序要求：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前，由破產管理人提議、法院決定;第一次債權人會議召開后，則由債權人會議自行決定。除此之外，《企業破產法》并未制定其他程序性規定。而本次疫情期間緊急恢復經營的破產企業也是根據《企業破產法》的相關規定，在各方主體充分溝通后，由有權主體依法提出申請，經人民法院緊急許可后啟動生產工作，如剛松防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尚未召開第一次債權人會議，故是由破產管理人向蘇州市吳江區人民法院提出申請，法院因此以《企業破產法》第二十六條之規定現場作出決定，程序上符合法律規定。

但值得引起思考的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企業破產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三十三條[2]，破產企業能夠繼續經營的前提應當是破產企業在被宣告破產之前，仍然在進行生產經營活動。剛松防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早已在2018年下半年停止生產經營，已停產的破產企業是否為可申請繼續經營的適格主體還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予以支持。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11年10月13日印發的《管理人破產程序工作文書樣式（試行）》，最高人民法院專門在《關于提請人民法院許可繼續/停止債務人營業的報告》的文書樣式中規定了附件，要求管理人提供此報告時必須還要提供詳細的分析報告，即管理人如需申請繼續經營，則必須向法院闡明破產企業繼續經營的必要性、擬繼續經營的業務范圍、繼續營業的可行性分析等。目前，擔任破產企業管理人的機構大多是律師事務所、會計事務所和專門的破產清算事務所，此類機構對于迅速查清破產企業債權債務關系、進行財產處置、協調各主體權益平衡等方面具備相應的專門知識并累積豐富經驗，但是在企業經營管理、市場投資等方面的把握則有所欠缺，法院同樣無法判斷市場風險。在無法保證破產企業繼續經營一定能夠使破產財產保值增值的情形下，為了盡可能規避管理人的履職風險，同時減輕法院壓力，說服其同意管理人的申請，管理人在提出繼續經營的報告前應當嚴格論證可操作性，尤其需要在報告中向法院論證破產企業繼續經營將對破產財產及全體債權人產生的積極影響。

1.2? 破產企業繼續經營中破產管理人的執業應對和考量

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離工商注銷尚有一段存續期間，此時破產企業仍具有法人資格，依然是參與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義務人。鑒于在破產程序中，管理人已經成為破產企業的實際負責人，故管理人則需要肩負起原本破產企業應當依法承擔的安全管理責任。管理人除需根據《突發事件應對法》《傳染病防治法》及其他相關政策文件要求積極開展疫情防控工作外，選擇繼續經營的管理人則還需要承擔更多責任。

疫情期間，為加強對企業復工復產的管理，確保各類企業安全平穩有序開工，各地各級政府均要求企業建立必要的防疫保護和勞動保護措施，待審核通過后再予以復工。破產企業依然屬于市場經濟主體，如需繼續經營，必須根據當地政府出臺的疫情期間復工政策準備防疫物資、提交手續材料，依規定取得復工證明后再行恢復生產。因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其職工多已離職或依法解除勞動合同，如需繼續經營，則要召回或另行聘用員工進行生產作業，而多地政府要求企業復工應當提供復工員工出行史或接觸史，管理人在無法落實員工具體情況的情形下難以取得復工證明的，可向當地法院、政府匯報并溝通協調，一方面嚴格落實企業復工審批的各項規定要求，另一方面充分發揮府院協調聯動的靈活性優勢，保障破產企業盡快啟動生產工作。

另外，管理人在接管破產企業前，該企業往往早已因經營不善處于停業或半停業狀態。此時，之前已取得的相關行業備案、許可證、合格證可能因超出有效期或未重新申報、未及時年檢已經失效。管理人除需按《企業破產法》的規定提請同意破產企業繼續經營、依照政策要求申請取得復工證明外，還應當依法取得經營事項的行政許可，根據行業規定辦理備案、取得相應許可證明或行業批復。破產企業繼續經營、恢復生產是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的體現，此乃非常時期的非常之舉，但也不能因此違法經營，不能增加破產企業被行政處罰的風險，更不能給安全生產埋下事故隱患，這也是管理人依法履職的基本要求。

本次突發疫情可能對醫療、防護等相關行業的破產企業破產財產的增加或破產重整可能性的提高產生積極影響，但實際上，絕大部分破產企業在疫情中遭受的均是負面影響。因受疫情影響，市場投資明顯疲軟，整體呈下降趨勢，這加劇了管理人招募重整投資人、進行資產處置的難度，破產財產短期內可能大幅度貶值，管理人還需要支出計劃外的管理維護費用。且不談當下原材料價格、人力成本等市場因素的影響，防疫物資目前屬于管控物資，即便是醫療、防護行業的破產企業亦不能保證在繼續經營后能夠盈利并實現破產財產的增值。此時，管理人選擇繼續經營但未增加破產財產、甚至出現虧損，或是因疫情導致召開債權人會議、資產處置費用大幅度增加，又或是債權人認為當前處置價格異常等，這些情形均有可能被認定為給債權人利益造成損失，導致管理人承擔賠償責任。

破產管理人本質上作為提供市場化服務、取得對應勞動報酬的社會中介機構，保障全體債權人及債務人的合法權益是其職責之一，權責之間的不平等將大大影響管理人的工作積極性，更會給管理人帶來巨大的工作壓力。目前，尚未有法律法規、相關司法解釋對前述情形中管理人的權利義務及法律后果進行詳細規定。管理人在平衡債權人利益和社會責任時更要小心履職，將可能產生的后果、風險如實向債權人進行釋明并征得債權人的理解和同意，必要時可向債權人爭取免責聲明，盡可能規避如出現損害債權人利益而可能產生的職業責任。

2? ? 疫情期間破產企業費用負擔及清償順序

2.1? 第三方提供給破產企業用于繼續經營的款項

在政府的推動下，本次在疫情防控期間申請繼續經營或恢復生產的相關破產企業，多有相關部門或單位進行財政撥款或借款提供資金支持。根據《企業破產法》第三十條[1]的規定，破產申請受理后至破產程序終結前債務人取得的財產亦屬于債務人財產。所以，破產企業繼續經營或恢復生產后，不論是政府撥付款項還是相關單位或自然人投入的資金支持，也不論該款項性質上屬墊資、借款、無償劃撥還是捐贈，其均應納入破產企業的破產財產。

根據《企業破產法》清償順序的相關規定，破產費用、共益債務均可由債務人財產隨時清償，且當債務人財產不足以清償前述兩類所有費用的，應先行清償破產費用。那么，管理人能否按照破產法的相關規定將前述資金先行清償破產費用？文章認為不可以。在本次疫情防控期間，第三方向破產企業提供資金屬于配合政府響應的特殊舉措，其意圖是促使破產企業能夠迅速復工、恢復生產，該部分費用是應對破產企業繼續生產所支付的勞動報酬、社會保障費用以及由此產生的原料采購、場地租賃、器械維修、水電費等其他債務。雖然該部分費用屬于破產企業的共益債務，但管理人應當將前述資金作為定向資金專項使用，嚴格用于破產企業經營生產這一特定用途。同時，專款專用這一資金使用方式也對原來已認定的債權數額及清償順序影響降低至最小。

2.2? 破產管理人為組織防疫工作發生的費用

對于更多破產企業而言，疫情期間無法獲得政府相關補貼或資金援助，但又因疫情防控的特殊性及必要性，需要額外投入相關物資、設備及人力費用，對于已經是風中殘燭的破產企業，一般難以負擔。如要求管理人繼續承擔組織疫情防控工作產生的費用，因管理人已經承擔了疫情防控責任，其責任與獲得的收益已嚴重不匹配，這將不利于管理人在疫情期間及之后的工作積極性。站在管理人的角度，為了減輕壓力，該筆費用最好能夠作為破產費用或共益債務優先、隨時清償。

但根據《企業破產法》對破產費用及共益債務的現有規定，以字面意義作理解，該支出費用不符合《企業破產法》第四十二條所列舉的屬于共益債務之情形，僅吻合第四十一條中的“管理人執行職務的費用”;但以破產法立法本意進行理解，破產費用是破產程序的成本性開支，疫情防控費用顯然并非破產程序中必須支出的成本，其具有或然性;如破產程序中產生非程序性開支、基于全體債權人利益產生的費用，當屬共益債務。但由于破產費用、共益債務在破產程序中的法定優先清償順序，這兩類費用的增加勢必會影響債權人、特別是普通債權人的受償率，債權人未必會認可疫情防控工作產生費用的合理性和清償順序的合法性，從而增加管理人與債權人之間的沖突。為此，各地法院也緊急出臺了相關工作指示或指導意見，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20年2月18日印發的《關于做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破產審判工作的實施意見》為例，其第十三條第二款[3]明確規定，管理人為履行疫情防控職責支出的必要費用，列為破產費用;而浙江省寧海縣人民法院于2020年2月5日做出的《關于疫情防控期間對破產管理人的工作提示》[4]中，則將該部分費用明確為共益債務。

文章認為，不論防疫工作費用被列為破產費用還是共益債務，各地法院出臺規定的初衷是為了緩解管理人的壓力，從法律角度為管理人解決相關費用清償順位提供合法性，保護并支持管理人的工作。各地管理人依照當地法院出臺的政策文件落實疫情防控工作并將支出費用列入對應清償順位即可;如破產企業所在地法院與破產受理法院規定不一致的，在目前無更高位階的相關解釋出臺之前，根據破產案件的管轄原則，管理人應當以破產受理法院出臺的規定為準。

2.3? 第三方自發提供疫情防控工作發生的費用

由于疫情的突然，異地管理人出于隔離政策、區域封鎖等措施無法及時前往破產企業主持疫情防控工作。此時第三方向管理人主張其在疫情期間自發提供疫情防控物資、承接疫情防控工作，要求管理人支付報酬、償還墊資的，管理人應嚴格區分管理事項所對應的責任主體，確認管理人所管理區域、破產財產對應的責任范疇，區分第三方提供的管理行為是否屬于履行自身責任的標準動作。如確實構成無因管理的，管理人應結合實施無因管理的第三方的實際工作情況，所支出的必要費用列為共益債務。

3? ? 結語

疫情之下，破產企業管理人的勇于擔當值得贊揚，但僅有少之又少的破產企業能夠在本次疫情中作出貢獻。絕大部分破產企業受疫情沖擊，可能喪失重整機遇轉入破產清算，或者直接淪為無產可破企業，而這些都將影響管理人最終取得的報酬。一方面，破產制度終究是維護各方利益、公平清償的特殊程序，特殊時期，管理人更要在兼顧社會公共利益的同時遵守破產法的規定，嚴格履職，杜絕違法風險，規避自身責任，盡可能減少損失;另一方面，本次疫情也暴露了立法層面的不足，給立法機構修改、完善法律法規提供了方向。

[參考文獻]

[1]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

[2]佚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企業破產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

[3]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做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破產審判工作的實施意見[EB/OL].（2020-02-18）[2020-06-20].http：//www.js.xinhuanet.com/2020-02/18/c_1125592808.htm.

[4]寧海縣人民法院.關于疫情防控期間對破產管理人的工作提示[EB/OL].（2020-02-10）[2020-06-20].http：//www.yunqingsuan.com/news/detail/58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