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人了,心臟上裝有3個支架,平均每年最少一次住進醫院,去檢修那些與心臟一起跳動的“肉身”。
還好,每次他都被死神丟棄,閻王爺手里勾列的名單中,次次都將“李發?!边@三個字放回人間。
每一次從手術臺或重癥室被推出來,或是躺在床上,醒來,床前站滿焦急等候的學生和粉絲,然后,他眼尾一翹,咬牙切齒地說:“我又美美地睡了一覺,還沒被收走。”
那樣子可愛極了。
李發模被人們記住的三個理由:一是他在改革開放的第二年(1979年),以一首長詩《呼聲》刊發《詩刊》第2期聞名于世,轟動詩壇內外,被蘇聯詩人葉甫圖申科譽為“中國新詩的一塊里程碑”,被國內著名詩人葉延濱等稱為“早叫的公雞”;二是他憑著詩性與勤奮,斬獲中國首屆新詩獎(魯迅文學獎前身),與貴州的何世光先生(短篇小說獎)一起,成為貴州改革開放以來最靚的兩張文化名片;三是他50年來筆耕不輟,專攻“正能量”之詩,作品汗牛充棟,培養學生無數,桃李芬芳。
作為近20年來一直在他身邊當學徒、并得恩師寵愛的晚輩與學生,我似乎已經忘記了他身上的“光環”,有時也檢討自己是否有“不尊”之嫌,又想,可能他更喜歡像我輩心懷尊師之情卻又鮮活的氛圍,讓他開懷大笑,不是壞事。
于是,近10年的近距離深交,他給了我另外的印象,如烙鐵在腦間滋過。
先生不畏懼心臟停止跳動,在每一首詩里彰顯“培根鑄魂”的初心。
如果說“意、境、象、理”是詩歌的四個層次,發模先生的詩則是塔尖,他的詩與人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從做人的、做詩的“意”出發,對時代疾苦的呼聲,對詩歌文本的境界,再到詩句章節的意象,他為每一首信手拈來的詩做足了“理”的鋪墊。
《大學》有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闭钦f清楚了培根鑄魂,絕不能是“見物不見人”的淺嘗輒止,只要用心讀,或者堅持讀發模先生近20年的詩作《除不盡的余數》《第三只眼睛》等,都會情不自禁地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總是充滿對民族和人類的擔憂。于是,其諸多作品可以坐實“堅持與時代同步伐”“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以精品奉獻人民”“堅持用明德引領風尚”,他堅持培根鑄魂的踐行之路,盡管篳路藍縷,但情真意切。
他用最艱辛的腳步,撫摸到“巨變貴州”的脈搏。
先生病重,行動輕手輕腳,熱了冷了都不行,更主要是隨時要保暖,防一些小病小痛,所以,他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免得家人擔心牽掛。
貴州省詩人協會成立6年了,不論寒暑,只要是協會的活動,那個準時趕到,并總穿著大頭保暖鞋子、上下車都慢吞吞的慈祥老人發模先生從不缺席。開始,他還要講話鼓勁,可后來,在各種場合講話少了,他把話筒遞給年輕人講,他說:“大膽講,只要是正能量的就放開講?!彼?,每次只要他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尊菩薩,永遠面帶微笑和善意,以他的耳聰目明修訂著我的喋喋不休。
發模先生真的就是一有德有善之人。近年來,他承擔了由貴州最具文化情懷的李裴先生總策劃的“舍不得鄉愁離開胸膛”20部長詩的文學指導,20部長詩啊,一年出版啊,70000多行啊……都要在這個重病的老人手里用一把尺子丈量。很多次在評審會上,他慢條細理的語氣如跳動的血球,得靠他自己使勁打氣才能握緊顫抖的手,指揮手中的筆,在每一本詩稿的封面上寫下“需修改”“不過關”“可以”的字樣……
我會哭。
更讓人感動的是,當接到在我老家投資興業的江蘇詩人梅爾邀請,請他執筆為“十二背后”親自操刀寫一部長詩時,他沒說半個“不”字,應聲允下,并按期完成了長詩《王之背后》,成不朽之作。
他說:據觀察,自己活到120歲時有個坎兒,如果能抬著艱辛的腳步撫摸到“巨變貴州”的脈搏,就算邁不過去也是幸福的。
他用鏗鏘有力的粗嗓為時代吶喊出最真實的聲音。
寫到此事,大腦里蹦出他為時代“站臺”的故事,微信里正有一幅幅他的照片刷屏,是他帶隊前往遵義市匯川區水災現場調研的情景。
我沒在現場,但我見到他臉上的微笑,心里就特別舒坦。
他就是一豁達的笑神。他說,要讓那些受災的百姓也跟著微笑;他說,我們用微笑戰勝困難,困難就垂頭喪氣,反之,困難就更囂張,更膽大妄為。
先生常對我和郭思思說,對待生活必須微笑,詩歌必須微笑,“苦”是詩人要用舌頭去嘗的文字,否則寫不出“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傳、為時代明德”的精品。
記起2018年3月,從北京參加全國“兩會”的李裴先生回到貴州,再次策劃“相約2020,詩寫脫貧攻堅”系列活動,作為貴州詩歌界泰斗的李發模又被請上“文學總指導”的上席,沒有一分錢的稿酬、只有奉獻,沒有一丁點兒的好處、只有擔當,沒有一絲的阿諛奉承、只有讓作品說話,他不知讓多少在詩歌路上改變了初心的人汗顏與內疚。
70歲的發模先生與創作隊一起,已跑完11個貧困縣市區,沒有缺席一場。他總是第一個交出作業,總是謙遜地說:“作業交了,請小語修改?!?/p>
發模先生的詩友文友多,有朋友打電話詢問病情,他總是說:“要死講不起,活著就好好活!”醫生都特佩服他的達觀。
還聽說,在家時有時晚上心臟難受,他總是合衣躺睡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問他為何,他說:“如果真的死了,也好讓抬尸體的方便,免得轉彎抹角?!彼Uf,要幫助他人活得比自己更好,自己才好。他還說:“70歲了,是老天爺恩賜,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借用青年人的時空和地盤,要學會多聽他們的勸說和呵斥?!彼€說,若把70反過來讀,是17歲,還不到成年的法定年齡,更需要聽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遠方朋友來拜訪聊天品茶時,都對他在中國新詩的地位和貢獻點贊,他自己說:“發模就是一個糟老漢,一點兒也不中用?!?/p>
我卻發現,正是這個“糟老漢”,至今為止,依然最愿意干的事兒有三:一是為紅色主題站臺;二是為年輕詩人鼓勁;三是為新時代擠奶式的詩寫。
當然,有時他也保持著沉默,或繼續抽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