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越巒

拍攝地丨河北海港區

拍攝地丨河北山海關

楊越巒。鐘情于長城的攝影師,出版有專著《中國·野長城》,長城專題攝影作品曾在國內外多個攝影節、藝術畫廊展出。作品被多家藝術機構和個人收藏。
在我國,長城是許多攝影人鐘愛的題材。其實,最早拍長城的還不是中國人。攝影術誕生不久,就有西方人開始拍攝長城。如今我們所能看到的第一張長城的照片,拍攝于1860年,是英國費利斯·比托在北京密云與河北灤平交界的潮河邊拍攝的古北口及臥虎山的長城。托馬斯·查爾德于1870年拍攝了第一張八達嶺長城的照片。美國的威廉·蓋洛則是第一個專注于長城攝影的外國人,他在1908年專門來到中國進行長城的探險、考察和拍攝,留下了珍貴的較為系統的長城影像資料。新中國成立前,拍長城的中國人很少,影響最大的恐怕是沙飛先生,他把攝影當成抗日的武器,把長城當成中華民族精神力量的象征;他的一系列長城照片,確實起到了喚醒民眾一致抗日的巨大作用。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長城攝影空前繁榮,涌現出了一批以長城攝影作品聞名天下的著名攝影家。直到現在,長城依然是攝影人的拍攝熱點。如果把這些照片連接起來,恐怕要遠遠超過長城的長度了。
我所走過的攝影道路,就是大多數攝影愛好者所走過的路,從喜歡、熱愛,到發燒、瘋狂。從童年時代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是想當作家的。可以說我是揣著作家夢進了河北師院中文系,那是1981年。畢業后留校做了院報的編輯,就開始接觸攝影了。這是一張四開的鉛印小報,現在想來已經恍若隔世。報紙雖小,卻也五臟俱全。由于只有兩個編輯,所以采訪、編輯、撰稿、攝影、劃版,還要跑到廠里盯校對、印刷,每個環節都要承擔。四年后,調到省稅務局,當雜志編輯,一干就是十多年。這其間,與攝影的關系,從若即若離,到發燒中蠱,最后竟“棄明投暗”,調到了省攝影家協會。
羅哲文先生說,中國的長城“上下兩千年,縱橫十萬里”。經過大規模維修,保持雄偉狀態的長城景點,在長城體系中只是很少的、卻也是被無限夸大的一部分。它們當然是精華部分,卻不能代表長城的全部。那么,大部分長城的真實狀態是什么樣子呢?我由此開始了尋覓,由河北而至山西、內蒙、陜西、寧夏、甘肅、青海、新疆等等,全國凡是有長城的地方,只要有機會我都會去拍。
起初拍攝長城時,我眼睛里只有那道墻和那幾座敵樓。2009年4月,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爬上了張家口懷來縣陳家堡長城。這里緊鄰居庸關,離八達嶺也不遠,屬于明代修建的昌鎮長城的一部分。長城在群山游弋,氣勢恢宏,雄偉磅礴。但與八達嶺不同的是,這里的長城處于一種原始狀態,是影友、驢友所說的“野長城”,近期沒有維修過,敵樓坍塌,城磚散落,草木茂盛,真是滿目蒼涼,令人刻骨銘心。正是長城的這種寥落不堪的真實狀態,打動了我,也顛覆了我頭腦中長城的意象。我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在都市里,有那么多的時髦女郎熱衷于穿著漏洞百出的牛仔褲。
世界上任何一件物品,除了它的直接實用功能外,可能還潛存著認知功能。長城也是如此,這樣一個綿延千載、縱橫萬里的偉大建筑體系,決不單單是一個軍事設施。我堅持拍攝長城,一是對現實中長城存在的呈現,彌補我們在長城影像上的欠缺和不足,二是從眼前的歷史存在出發,去探尋浸淫其中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意蘊,從單純的歷史延伸到文化的內涵,以此來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思考。這是我一直堅持拍攝長城的真正核心。
拍攝長城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追問自己,無數人拍攝過的長城,在我的鏡頭中到底應該是怎樣的?怎樣才能使我拍攝的長城照片體現出中國文化的內涵?甚至在國際上不了解中國的外國人眼中,看我的長城照片,不僅僅是看到中國的象征性符號,更能夠讀到中國的文化,并且在觀看中自覺自愿地喜愛、接納、傳播中國的文化。高興的是,這一點在與外國朋友的交流中得到了回應與證實。我以這樣的思路展開自己的長城系列拍攝,十年下來,自我感覺突破的不僅僅是拍攝的技巧和水平,最主要的還是影像與文化融合過程中的方法、途徑,以及一點粗淺的經驗。
面對長城,我也在不斷地探索用新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思索。長城是個背景和符號,長城經濟文化帶是中國現實社會的一個縮影。尤其是在當下,長城的變化是劇烈的。現代化的生產、生活方式,可以迅疾改變長城的面貌;生活在長城周邊的百姓生活也在被時代的潮流裹挾而去,他們的生活環境和方式,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是當下中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無疑對我們的拍攝提供了豐富的內容,不管你是歡喜還是憂傷。在這個急劇變化的時代,一些新事物總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來,成為長城的時代特征。在這個平臺上,應該是有無盡的思考方向和表現方式。我現在的長城系列攝影,也在不斷地遞進和完善,它會成為我一生都不停滯的藝術追求的一個目標。作為藝術家,我們作品的表達不能僅僅停留在對長城的驕傲、自豪,抑或悲哀和憂傷。
拍攝長城這個體量巨碩的大塊頭,當然需要大量的時間。而時間對于我來說是最稀缺的。我只能忙里偷閑,以節假日為主,根本無從選擇季節、天氣與光線。攝影是光的藝術,理想的光線,再佐以合適的季節、天氣,無疑是最理想的拍攝條件。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我的長城攝影是全天候的,即使是別人認為無法拍攝的天氣,比如霧霾天,我也舍不得放棄。因為時間就是套在我脖子上的鎖鏈,我只能在它松懈的一剎那,去放一下風兒、撒一點歡兒。在長城上我的思維是發散的,什么都去拍,嘗試著不同的語言與方式。就像一個作家,小說、散文、詩歌,適合用什么表達,就采取什么方式。有朋友問我為什么采用黑白的影像表達方式。黑白是一種基本的語言風格,適合我用這種高度抽象的方式實現對拍攝對象的思考和表達。

拍攝地丨山西左云

拍攝地丨河北懷安

拍攝地丨山西寧武

拍攝地丨河北遷西
朋友們說我的長城作品與別人不一樣,我想主要是兩點:一是我拍攝的對象和觀察的角度不一樣,我是從文化的角度來觀察、拍攝那些少有人關注的“野長城”,是近期沒有重修、依然呈自然狀態的“野長城”;二是影像的表達有自己的特點,關注細節,注意從大的人文背景下來審視長城,或者以長城為背景進行思考,并且用了抽象感極強的黑白照片的方式。其實,我也沒有刻意跟別人不一樣,實際上長城就在那里,你與它耳鬢廝磨久了,用心用情久了,自然就有了不一樣的觀看和選擇。我拍攝的對象跟人們平常看到的長城照片本身就有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它可能沒有宏大的氣勢和場面,甚至沒有出“大片”的氣象條件。如果攝影大師的那些長城大片,是我們眼里的名星、大腕兒,是交響樂中的華彩樂段,那我拍攝的這些長城,可能就是我們身邊的普通人,就是不施粉黛的鄰家女孩兒,就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農民,就是一曲信天游。
長城是一個偉大的客觀存在,是一個無限豐滿的現實世界,同時又是我們民族精神的家園。長城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飛鳥走獸,民窯瓦舍,都可能觸動我的綿綿思緒,讓我產生傾訴表達的藝術情懷。這些物質的元素,就是我寫文章的詞語,就是我作畫的畫筆和油彩,更是我作為攝影家的黑白灰、點線面、光與影。在我的眼里,長城是現實的,又是超現實的;長城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是人格化的象征和載體。我從眼前的長城,發現了許多超越長城自身的藝術元素,由此來構建自己的影像體系。與長城有關的天地萬物皆可為我所用,都可以傳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思考與情感。
與長城的雄偉高大相比,或者說在長城殘垣斷壁的滄桑面前,百姓的生活是豐富多樣的,既有仿佛亙古不變的停滯,又有現代生活的植入,穿越與荒誕感交織。在偏僻的長城周邊,現代生活的烙印也在一點一點地呈現。我想用影像來呈現的就是這種存在與變化。當然,就像面對山川萬物一樣,面對長城,面對先人這樣一個偉大的創造,面對這樣一部浸透著民族精神與情感的歷史大書,我把自己對自然、對歷史、對生命、對時間的哲學思考,融入作品之中,使之能夠獨自佇立。關注長城的當下性,關注長城與當下生活的關系,反思我們自身與長城的關系,從歷史的深處打撈出令人凝望思考的長城印記,應該是近期長城攝影的一個重點,或許這正是長城攝影當代性的體現。
人們說我的長城攝影在影像上最大的變化,莫過于由對長城景觀的個性化闡釋,發展到對心靈密語的自由釋放,展示了我對長城與自然、長城與生命、長城與百姓、長城與當下生活的獨特識見,有哲思,有調侃,有戲謔,有混搭,有憤怒,有哀痛,當然也有無奈和嘆息。
長城長,路也正長,我要與長城一道延伸,一起前行。

拍攝地丨河北海港區

拍攝地丨河北淶源

拍攝地丨河北淶源

拍攝地丨河北海港區

拍攝地丨新疆八里坤

拍攝地丨山西云岡

拍攝地丨河北撫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