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塊硬幣的正反面

◎文/益小美

2020 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無數(shù)人陷入了生活的沼澤。痛苦，就像陽光投射下的陰影，你一轉(zhuǎn)頭，就發(fā)現(xiàn)它是生活中必然的組成。已經(jīng)79 歲的核彈功臣魏世杰，前半生獻給了國家，后半生全情傾注于患有精神疾病的家人身上。他總調(diào)侃自己是“倒霉老頭”，而他這一生，也似乎是在告訴所有人：當(dāng)你明白苦是人生常態(tài)的時候，你就能戰(zhàn)勝它。

為國家研制核武器，隱姓埋名26 年

“一次我們做炸藥，從壓機上把它脫出來的時候，這個炸藥一下掉下來，當(dāng)場炸死了四個人。第二天我們?nèi)ガF(xiàn)場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連大的遺骸也找不到。他們都是很年輕的人，現(xiàn)場的骨頭被分成四堆，放進了四個棺材里。”

“從此，我對粉身碎骨有了特別深的體會。”魏世杰今年79 歲，30 多年前在青海參與“兩彈一星”研制的往事，卻猶如昨日剛發(fā)生的一般，深深印在了他的記憶里。或許，大家對這位老人并不算熟悉，但他在祖國最窮苦的時代，曾和鄧稼先、錢三強、于敏等著名科學(xué)家一起，改變了中國的命運。

20 世紀(jì)五六十年代，美蘇對中國展開了核技術(shù)封鎖。為了抵制帝國主義的武力威脅與核訛詐，國家當(dāng)機立斷，提出了自主研發(fā)。此時的魏世杰，剛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于山東大學(xué)。正當(dāng)他意氣風(fēng)發(fā)，心中滿懷抱負的時候，他接到了國家委派，前往青海參與“兩彈一星”研制的任務(wù)。

魏世杰回憶說，自己所處的211 廠，建設(shè)在海拔3200 米以上的青藏高原。天氣惡劣，走石飛沙，周圍荒無人煙，極端的氣候和慣常的高原反應(yīng)，總讓魏世杰寢食難安，而這還不是最大的挑戰(zhàn)。核研究的危險程度之高，遠遠超出了大家的想象。“炸藥研制過程中，爆炸的概率在20%”。換句話說，一百次實驗里，炸藥至少會爆炸20 次。只要稍不注意，科研人員就可能落得肉沫橫飛的命運。

而由于工作的特殊性，魏世杰必須隱姓埋名，難得和家人團聚。后來，他與同樣從事核武器研究的妻子相遇，從此有了自己的家。夫妻二人每三年才有16 天的探親假。

幾年后，夫妻倆有了孩子，但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要和父母分開，一家團聚成為他們一整年里最奢侈的事。魏世杰把孩子送到了自己父母身邊。“我每年回家，他們根本不認識我。我總給他們帶禮物，但他們卻不要。”每次探親假期結(jié)束，對于魏世杰和妻子來說，都是一次心理上的挑戰(zhàn)。“每次走的時候，我和我妻子都是眼淚汪汪的。”誰曾想到，這樣的日子，魏世杰堅持了整整26 年。

他的前半生，就這樣獻給了孤獨卻又偉大的核武器研究事業(yè)。如今的他，已是滿頭白發(fā)。而每當(dāng)他回憶起這段往事，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卻是“奉獻無悔”。

最“倒霉”的核彈功臣

這26 年，魏世杰不僅與錢學(xué)森等科學(xué)家成功研制出了“兩彈一星”，還成為中國核事業(yè)的重要引導(dǎo)者。他終于可以帶上自己奮斗了近三十年的榮譽，回到孩子們生活的老家青島。然而，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回家后不久，魏世杰就發(fā)現(xiàn)兒子有點不太對勁，學(xué)習(xí)成績非常不好。后來他帶兒子去醫(yī)院做檢查，沒想到卻是先天性的智力殘疾。兒子的智力殘疾，已經(jīng)嚴重影響到了他自己的生活起居。平常人能做的最簡單的事情，到了兒子這里都成了難事。

慢慢地，魏世杰照顧起兒子的飲食起居，兒子甚至連洗腳、洗澡都離不開他。眼看著自己頭發(fā)越來越白，體力也大不如以前，魏世杰意識到必須要讓孩子具備生活自理能力。因為，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是自己走了以后，孩子該怎么辦……

魏世杰給兒子寫了一份守則，上面用黑色水筆寫著：“每天要拖地板、倒垃圾，耽誤一次，扣零花錢5 元”；“不買腐爛的水果，不買爛的魚蝦，違反一次，扣零花錢5 元”……這些看上去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寫滿了一整張白紙。

對于魏世杰來說，兒子若能做到這些，他就能更加放心地老去了。然而，老天爺?shù)耐嫘€遠沒有結(jié)束。沒過幾年，女兒被查出患有精神分裂癥。從2000 年開始，女兒晚上總睡不著覺，總覺得有人要害她，后來去醫(yī)院一查才知道女兒得了精神疾病。

精神分裂癥對于病人的折磨，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女兒不僅有被迫害妄想的并發(fā)癥，還出現(xiàn)了幻聽的癥狀。令魏世杰痛苦的是，自己的話對于女兒沒有任何幫助，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蜷縮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兒遭受精神的折磨。

而更令人痛心的是，2007 年，魏世杰的妻子因為過于憂慮兩個孩子的病情，精神受到極大的刺激，也得了精神分裂癥。在外人眼里，沒有人能有魏世杰那樣的承受能力，而在魏世杰的心里，不管妻子兒女變成什么樣，都是他活著的時候最大的羈絆，也是不可或缺的溫暖源泉。“孩子遇到困難的時候，父親就要挺身而出，責(zé)無旁貸地去為他們遮風(fēng)避雨。”

盡管女兒總處于發(fā)病的狀態(tài)，但她還是能在自己清醒的時候，表達自己對父親的愛。女兒曾兩度嘗試自殺。自殺前，她寫了一封遺書，信里寫道：“爸爸媽媽，你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媽媽，我這一輩子不能報答你們，我下輩子報答你們。”好在發(fā)現(xiàn)得及時，女兒被搶救了回來。每次說到這里，這位已經(jīng)年近八旬的老人，眼眶總會變得通紅。

而另一次讓他心痛不已的記憶，是來源于妻子。妻子發(fā)病后，也曾自殺過一次。搶救過來后，妻子拉著他的手，“老魏，我看你太累了，我要是死了。也許你就能輕松一點了吧。”那一刻，魏世杰淚流滿面。妻子與自己攜手走過了大半生，卻也經(jīng)歷了太多苦難。兩個人在這世上，互相依偎，冷暖自知，早已把對方當(dāng)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從此，他將妻子和女兒的手握得更緊，因為他們從來不是他的負擔(dān)，而是他深愛著的家人，也是他不屈服于荒誕命運的最大支柱。

生活如硬幣的正反面

即使是毫不相干的人，看到魏世杰的故事，恐怕也會忍不住紅了眼眶。或許是為了給自己找精神寄托，魏世杰開始寫自傳，不管每天多忙，他都要抽出兩個小時，記錄下那段轟轟烈烈的核研究歲月，也記下一家人經(jīng)歷過的冷暖記憶。

那時候，魏世杰的自傳體小說《禁地青春》在天涯雜談連載時，一年內(nèi)便獲得了600 萬次的點擊，回帖也足足達到6 萬多條，被當(dāng)年的網(wǎng)友夸作是天涯最干凈，也是最感人的帖子。就在這寶貴的閑暇時間里，魏世杰還完成了《東方蘑菇云》《隱姓埋名的人》等多部作品。

2018 年，董卿在《朗讀者》節(jié)目里，讀了即將出版的《禁地青春二》的一個片段：“因為太突然，我竟然愣住了，不知所措，這是真的嗎，還是一種幻覺？‘爸爸！’海燕撲到了我懷里。我撫摸著她的頭發(fā)。這是真的，他們回來了。海燕恢復(fù)了少女般的活潑、天真、朝氣蓬勃。”海燕，正是魏世杰女兒的名字。

“這是我的一個幻想吧，小說里，我把他們的病都治好了。”魏世杰面帶笑容對現(xiàn)場觀眾說著，但臺下的觀眾卻再也忍不住，為眼前這個堅韌不凡的父親流下淚來。魏世杰這一生，不僅是一位了不起的核彈功臣，更是一位偉大的父親。而人這一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人生，就像一塊硬幣的正反面，你在熱愛幸福生活的同時，也要熱愛苦難的生活。這樣，任何苦難都無法將你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