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信訪壓力“拆違”這次執法錯在哪兒？

胡珊

廣西某縣政府因為不堪信訪壓力，撤銷了一塊地的建設規劃許可證，多年后，又要根據這一撤銷行為，拆除買地人在上面所建的房子，結果被買地人告上法庭。該行為被法院認定違法，理由是縣政府違反了信賴利益保護原則。

信賴利益保護原則指的是，行政行為一經作出，行政相對人會因為行政行為的合法有效而對其產生信賴，法律應充分認可并保護基于這種依賴所產生的利益，禁止政府以任何借口任意變更既有的行政決定，哪怕是有錯必糾，也應予以必要的限制。公民的信賴利益能否得到保護，對政府能否長期維持自身公信力有現實意義。

案例

2015年6月，在廣西某縣某小區的一塊空地上，不知什么時候建起了一幢三層小樓。這塊空地屬于該小區的道路用地，對于侵犯小區業主公共利益的行為，周邊住戶立刻向當地的住房和城鄉規劃建設局進行了舉報。同年8月，住建局對建房人梁某作出拆除違法建設的行政處罰，理由是梁某沒有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鄉規劃法》。

但梁某十分不服，因為這塊地是她買下的。21年前，她和前夫還沒有離婚，兩人以前夫的名義，向當地建設局下屬的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買下了這塊100多平方米的宅地，2年后兩人又以女兒的名義辦理了準建證。2001年，她跟前夫因為感情破裂而離婚，這塊地的使用權被法院判歸她所有。

2003年，梁某花了2000多元錢向當地建設局申請了一張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但還沒等她開始建房，房地產開發公司違法開發小區道路用地的行為就被周邊住戶舉報了。

架不住住戶們信訪的壓力，2004年4月9日，縣府辦召開由信訪局、建設局、國土資源局、鎮政府、縣城建監察大隊、社區等單位參加的辦公會議，會議決定維持小區的規劃，退還梁某申請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的費用并吊銷該證，停止為梁某辦理土地證，并責令開發商退還梁某的購地費用。根據這份會議紀要，建設局隨即撤銷了梁某的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

為了這份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梁某先后向建設局的上級單位申請復議、向法院起訴，要求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但請求均被駁回。而且梁某也一直沒有收到退還的辦證費及宅地購買款，于是她才有了2015年的偷偷建房之舉。

2016年1月，梁某向法院起訴，認為住建局作出的限期拆除決定書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錯誤、程序違法，要求法院判決撤銷這份限期拆除決定書，并審查原先的那份撤銷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決定書的合法性。

法院認為，開發商原為建設局開辦的公司，梁某與其他住戶一樣，都是出于對該公司的信賴而向該公司購買了宅地，其他住戶同樣是在取得建設局所頒發的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后得以建房，而單單是在梁某建房時卻要具備土地部門頒發的用地手續，這種同事不同人的要求究其原因是政府基于其他住戶的信訪壓力而為之。政府將信訪壓力轉嫁到損害個人合法權益上，應視為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同時是對依法行政原則和信賴保護原則的損害，是對政府形象的損害。這種政府既當運動員，又為裁判員的做法，實為現代行政管理所不容。據此，法院判決，撤銷住建局作出的限期拆除決定書。

說法

信賴利益保護原則是當代行政法中世界各國公認的法治原則之一。確立這一原則的內在價值在于敦促政府誠實守信。公民信賴利益保護作為法治原則正式確立，源于德國聯邦法院1956年的一個案例。

當年德國的一名寡婦得到了西柏林市政委員會的承諾，如果她從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遷到西柏林，那么她可以獲得一定的福利補助，所以寡婦就搬了家。一開始她的確得到了西柏林市政委員會提供的政府補助，但后來政府發現她實際上并不符合法定的補助條件。此時，政府不僅停止發放對她的補助，而且還要求她退還已領取的補助。寡婦對此不滿，起訴到法院，要求保護她的信賴利益。柏林高級行政法院和聯邦行政法院都判決寡婦勝訴，理由是，寡婦是得到了政府承諾后才搬的家，而且政府也確實向她提供了補助，這使得她對政府的行為產生信賴利益，出于法的安定性考慮，政府不應當改變和撤銷原來的補助，否則，無疑是向原告宣布：政府是不可信的。

這一原則確立后逐漸被各國行政法所公認。在我國，信賴利益保護原則在現行政策和法律規范中的體現，具有代表性的是《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和《行政許可法》的相關規定。比如在《行政許可法》中，第8條就規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依法取得的行政許可受法律保護。第69條則明確了行政機關依法撤銷已經生效的行政行為的具體情形，并且規定了因撤銷行政行為對被許可人合法權益造成損失應該承擔責任。

從我國的法律規定中可以看出，信賴利益保護原則主要內容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行政相對人基于對行政機關行政行為合法性與有效性的信賴而與行政機關合作，這種對行政機關的信賴應當受到保護。二是行政相對人因行政機關的行政行為而獲得的利益，應當受到保護；行政機關一旦撤銷其行為而對行政相對人造成損失，行政機關應當承擔責任，否則行政機關將逐漸失去公眾的信賴。三是第三人由于不知道行政行為有瑕疵而與行政相對人發生某種法律關系，其由于行政機關對相對人的授益行為而得到的利益也應當受到保護。四是因行政相對人懷有主觀惡意從行政機關取得授益行為而獲得的利益不受保護，因為相對人的主觀惡意不是對行政機關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