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D級危房”為什么拆錯了？

胡珊

3名拆遷戶自土地征收公告發布后，遲遲未能與征收單位達成征收補償協議。4年后，他們的房子已岌岌可危。

于是，在街道辦事處申請下，當地住建局委托檢測部門，對其房屋安全狀況進行鑒定，鑒定結論為“D級危房”。據此，住建部門作出緊急避險決定，對這3名拆遷戶的房子實施強制拆除，也因此被拆遷戶告上法庭。

雖然住建局自認為拆房是出于人身安全和公共利益的需要，但該行為最終被法院認定為違法而判決撤銷，這到底是為什么？

案例

2010年，吉林省人民政府作出了一項使用土地批復，批準×市對該地×村的土地實施征收。次年9月，該市原國土資源局公布了征收土地方案和征收補償安置方案。

然而，在拆遷安置工作推進過程中，卻有3戶人家遲遲沒有簽下拆遷安置協議。3戶人家都姓王，在村里少則住了七八年，多則住了二十多年，各自因為種種原因不愿拆遷安置。原國土資源局與3戶人家拉鋸2年，始終未能與3戶人家達成一致，遂于2013年作出責令交出土地決定，但該決定并未實施。

據3戶人家稱，此后，開發商為了獲得不當利益，陸續派人將他們的房屋砸壞。2015年4月7日，該村所在街道辦事處向市房屋產權管理中心提出申請，要求對其轄區內危險房屋進行鑒定和處理。3天后，接受委托的某建筑工程質量檢測中心就對王某等3人的房屋分別作出危房鑒定報告，稱他們的房屋“整體出現險情”，構成“D級危房”。

同月22日和23日，該市住建局分別對3間房屋的產權人作出緊急避險決定，要求他們履行拆除義務，并將該決定書貼在無人居住的房屋外墻上。24日，住建局又分別對3名產權人進行催告，27日作出行政強制執行決定，最后在28日拆除了3間房屋。

房子被強制拆除后，王某等3人起訴了住建局，認為住建局的行為違反了有關法律規定，請求法院確認住建局作出的緊急避險決定違法且無效，并責令住建局為3人在原地重建房屋。

對簿公堂后，住建局稱，他們是基于人身安全和公共利益的需要才對3幢危房實施了強制拆除，鑒定程序、緊急避險決定以及強制拆除行為均符合法律規定，而且他們在拆除過程中也進行了證據保全，請求法院駁回3名拆遷戶的請求。

此案歷經一審二審，兩級法院都認為住建局的強制拆除行為違法，理由有三：其一，按照國家法律規定，提出危險房屋鑒定的申請主體應當是房屋所有人和使用人，而非房屋所屬地的街道辦事處；其二，住建局將危房鑒定報告和緊急避險決定直接張貼在無人居住的房屋外墻，該送達方式程序違法；其三，3間房屋在該征收范圍內，應當由征收部門對拆遷戶進行補償后，再按照征收程序予以拆除，住建局在拆遷部門尚未對拆遷戶進行補償的情形下，對房屋作出的緊急避險決定不符合目的正當性原則，應予撤銷。

但在判決住建局拆房行為違法的同時，法院也駁回了3名拆遷戶要求原地重建的請求。

說法

隨著行政法學研究的深入，目的正當性原則逐漸成為行政法重要基本原則——比例原則的內容之一。它要求行政行為的目的必須正當，即須以維護公民私權利、實現國家公共利益為目的。

我國法律雖沒有明文直接規定比例原則，但在合理行政原則中，也包含了目的正當的理念和內容。合理行政原則要求行政行為的動因應符合行政目的。凡有悖于法律目的的行為都是不合理的行為。行政行為應建立在正當考慮的基礎上，要有正當的動機。行政行為不得違背社會公平觀念或法律精神，不得存在法律動機以外的目的或追求。行政機關在實施行政活動時必須出于公心，平等地對待行政相對方。

在上述案件中，法官認為，對危險房屋鑒定及強制拆除等危險房屋管理工作的目的是保障房屋所有人居住和使用安全，促進城市房屋的有效利用。作為危險房屋管理工作的職能部門作出緊急避險決定必須滿足上述目的，即具有正當目的。同時在實現行政目的過程中，還應排除不相關因素干擾，避免采用損害當事人合法權益的方式進行。住建局以城市房屋危險工作管理部門的身份介入集體土地征收工作中，導致3名拆遷戶的房屋未獲得征收補償利益，違反了行政行為目的正當性原則，緊急避險決定應予撤銷。

事實上，司法實踐中，對于具體行政行為目的正當性的審查早已成為法院評判具體行政行為實質合法性的重要準則之一。尤其在行政處罰、行政征拆領域，近幾年，行政機關因為違反目的正當性原則而被判敗訴的案件不在少數。

學者們認為，目的正當性原則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具有諸多法治價值，因而應當以科學的判斷方法與標準，審查立法者、行政者限制公民權利目的的正當性。在個案的運用中，法官首先應當查明立法者、行政者隱藏在“宣稱目的”下的真實目的，否定明顯不正當的目的，然后以適度的司法克制與尊讓，綜合判斷行政行為目的是否違背有約束力的國際文件、憲法、法律、相關判例等的明確規定，或是行政行為的作出是否符合憲法、法律所確定的目的與價值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