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錢氏家訓》的內涵、家族影響與 當代價值

侯文雯 劉汝怡 謝蓉

【摘 要】《錢氏家訓》是我國傳統家訓的重要文本之一，經由錢氏子孫的整理和補充，從個人、家庭、社會、國家四個層面為錢氏后人提出了規范和指引，對其子孫后代的成長發展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研究《錢氏家訓》的深刻內涵，對于中華優秀傳統思想的繼承、當代家庭教育質量的提升，也具有不可低估的價值。

【關鍵詞】《錢氏家訓》;內涵;家族影響;當代價值

中圖分類號：C913.11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0-0176-04

家訓，又被稱為家誡、家誨，是先輩對子孫后代教誨、訓導的敬稱。為促進家族的持久發展，地方性的文化望族通常會通過訓化的教育形式來傳承家族優秀傳統，錢氏家族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錢氏家訓》作為我國傳統家訓的重要文本之一，在傳承錢氏家族優秀傳統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其歷史可上溯至錢氏先祖吳越國國王錢镠訂立的《武肅王八訓》和《武肅王遺訓》。今天所見的《錢氏家訓》是由錢文選先生整理編輯而成的，收錄于《錢氏家乘》中。當前，學界對《錢氏家訓》關注已久，已有專門性研究，如有研究者整理、概括出《錢氏家訓》的主要內容及其價值取向[1];也有研究者從錢氏父子家訓的文化實踐及其功能視角，來審視錢氏父子文化傳承與《錢氏家訓》實踐的內在邏輯關系[2];此外，還有研究者探討了《錢氏家訓》在當今社會文化建設、價值觀培育與社會教化中的地位和作用[3]。本文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家訓內涵進行闡釋并對其產生的影響與當代價值進行討論，以期為新時代的家庭教育提供借鑒。

一、《錢氏家訓》的內涵

《錢氏家訓》以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作為基本框架，雖僅有532字，內容卻較為豐富。共分為個人、家庭、社會、國家四個部分，體系完備，條理清晰，是錢氏家族世代相傳的珍貴典籍和精神遺產。

（一）個人篇

個人篇共有142字，具體講述個人的修養問題，主要強調后人應及時進行自我反省并嚴格規范自身行為。同時，就博覽經史等方面對子孫發展提出要求。

家訓將個人修養作為關注的首要點。其開篇即云：“心術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當無愧于圣賢。”這句話對個人如何待人接物、如何在社會上安身立命提出了要求，即應提高修身的自覺性，遵從天地的大道。其又云：“處事不可不決斷，存心不可不寬厚。”這條訓導強調的是個人要寬容厚道，遇事不可優柔寡斷，在面對人生眾多的岔路口時要有果斷的勇氣。關于個人修養家訓還提出：“能改過則天地不怒，能安分則鬼神無權。”人要安于本分并知錯改過。這些均是個人修養的要旨。

反躬自省、慎獨尊禮也是個人發展的重要條件。家訓中寫到：“曾子之三省勿忘，程子之四箴宜佩。”這是在教導家族成員無論處在人生的哪個階段都要進行自我反省。得意時不可浮躁放縱，失意時不可停滯不前，應隨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也就是要“尊禮”。其又云：“持躬不可不謹嚴，臨財不可不廉介。”面對大千世界的無數誘惑，需要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定力。

博覽經史、學思并舉有助于自我的提升與進步。家訓中寫到：“讀經傳則根柢深，看史鑒則議論偉。”正是史傳經書的存在，才使得人類的文明延續至今。一個人不僅要博覽群書，更要學會思考，只顧前行不知后看的人，道路只會越來越窄。“學而不思則罔”說明學會思考、學會總結具有極大的現實意義。家訓中還寫到：“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方見手段;風狂雨驟時立得定，才是腳跟。”在陷入絕境時想出解決辦法更能彰顯才能，更有利于個人向縱深發展。

（二）家庭篇

家庭篇共有116字，具體闡述了家庭成員的價值追求。在家庭篇中，著重強調了建立家規的重要性，同時也對子孫后代的行為品德提出了規范，如應弘揚勤儉忠厚的美德，發揚互幫互助的優良傳統，秉承嫁娶看重人品、祭祀應當虔誠的傳家信條等。

家庭篇首先提出了要建立家規，其云：“欲造優美之家庭，須立良好之規則。”其又云：“內外六閭整潔，尊卑次序謹嚴。”傳統家庭倫理強調的是尊卑有序，而現代的家庭則強調代際、男女平等，因此對此條家訓應當辯證理解。家庭篇中也提到：“勤儉為本，自必豐亨;忠厚傳家，乃能長久。”勤儉和忠厚是中國人最根本的持家傳家之道，這與“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4]的持家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勤儉涵蓋的是對做人做事和金錢財富的態度，忠厚強調的則是傳家興家的根本原則。

友愛互助、相互扶持是錢氏家族的價值追求。家訓中寫到的“父母伯叔孝敬歡愉，妯娌弟兄和睦友愛”強調家庭成員之間應互助互愛，共同建立一個友善和睦的家庭，這是一個家族得以長久發展的重要因素。雖然現代中國的家庭結構和生活方式與以往有極大的不同，但是這種大家族內部和睦友愛的精神仍然值得當代中國人學習與繼承。而家訓中提到的“家富提攜宗族，置義塾與公田;歲饑賑濟親朋，籌仁漿與義粟”則是由自家宗族向社會大眾擴張，實施仁行義舉。現代社會親友關系的維護需要的正是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這種傳統公益精神在現代社會亦需繼承與弘揚。

錢氏家族對擇偶也有一定的要求。其云：“娶媳求淑女，勿計妝奩;嫁女擇佳婿，勿慕富貴。”無論娶媳或嫁女，錢氏子孫看重的都應是對方品性的優劣和才能的高低，而非錢財的多少，這體現著一個人的價值觀和品位。

家訓中寫到的“祖宗雖遠，祭祀宜誠;子孫雖愚，詩書須讀”意在說明雖然祖先已經遠去，但是祭祀時也應當虔誠，這是中國人的傳統習俗;耕讀傳家，教育子孫，這也是中國人極為重要的價值追求。

（三）社會篇

社會篇共有98字，分為社會公德和社會公益兩個部分。家訓強調后人應誠信交友、尊敬老者并關懷孩童;同時也要回饋社會、救濟災民、造福鄉里。

社會篇提出了錢氏后人應當具備的美好品德。其云：“信交朋友，惠普鄉鄰。”誠信自古以來便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此句意在強調錢氏后人應以誠待人、與鄰為善。隨后《家訓》講到“矜孤恤寡，敬老懷幼”，意即體恤孤寡，尊老愛幼，其中意味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5]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幼有所長，老有所終，社會自然變得和諧安定。《家訓》對培養子孫后代的優良品性尤為重視，提出了“不見利而起謀，不見才而生嫉”的要求。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此句意在警醒后人應在利益面前守住底線，同時保持豁達開朗的人生態度。而后《家訓》又講到：“小人固當遠，斷不可顯為仇敵。君子固當親，亦不可曲為附和。”這條訓導直截了當地指出了對待小人、君子的態度和做法，即在親君子、遠小人的同時做到獨立思考和明哲保身。

在社會公德方面提出要求后，《家訓》又在社會公益層面提出了對子孫后代的期許。其云：“救災周急，排難解紛。”這里指出錢氏子弟應樂于助人，為他人排除危難、化解糾紛。其又云：“修橋路以利人行，造河船以濟眾渡。興啟蒙之義塾，設積谷之社倉。” 此句意在提倡子孫應多做一些對鄉里有益處的事情，即修橋造船、建立義塾等。

（四）國家篇

國家篇共有176字，具體講述了為官者的行為守則和使國家富強安定的種種途徑。無論是嚴正執法、守身如玉，抑或是愛民如子、嫉惡如仇，都是一名合格官員必不可少的素質;而務本節用、進賢使能、興學育才和交鄰有道也都是統治者治國理政的重要手段。

《錢氏家訓》明確指出為官者的行為與百姓利益息息相關。其云：“官肯著意一分，民受十分之惠。上能吃苦一點，民沾萬點之恩。”如若為官者能夠恪盡職守，那么便可造福一方百姓。反之，如果官員欺壓鄉里，魚肉百姓，那么將會出現民不聊生的局面。隨后《家訓》道明了后代在家國關系方面應當遵守的準則，即“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利在一時固謀也，利在萬世者更謀之”。這種家國情懷與儒家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追求大同小異，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錢氏后人，為其健康人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在個人與國家關系方面，《家訓》還強調“大智興邦，不過集眾思;大愚誤國，只為好自用”，意在警示后人假使自己的才智有益于國家，也不能驕傲自大，因為國家富強是匯集眾人智慧的結果;倘若剛愎自用，只會貽誤國家的發展。

《家訓》也提出了個人在廟堂、海宇內自處的原則。其云：“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這條訓導教導后代如何正確地對待智慧、功績、勇力和財富，可見錢氏家族十分看重謙遜的品質。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這種謙遜未嘗不是一種保全自身的方式。其又云：“廟堂之上，以養正氣為先;海宇之內，以養元氣為本。”孟子養浩然之氣，錢氏家族亦強調培養“正氣”和“元氣”的重要性。在國家篇的最后，《家訓》提出了使國家富強安定的方法，即“務本節用則國富，進賢使能則國強，興學育才則國盛，交鄰有道則國安”，這句話強調了注重節儉、重用賢才、重視教育與發展外交的重要性。

二、《錢氏家訓》對錢氏家族的影響

《錢氏家訓》被后人奉為圭臬，其中的思想精髓在家族中傳承良久，已內化為錢氏族人的精神品質和道德尺度，指導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個人篇中強調的博覽經史、學思并舉，既是對錢氏杰出先輩治學之道的總結，也一直為錢氏子孫所實踐。無論是畢生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國學宗師錢穆先生，還是“集部之學，海內罕對”的國學教育家錢基博先生，抑或是學貫中西的博學鴻儒錢鐘書先生，都在史學、文學、教育學等領域做出了巨大的學術貢獻。由此可見，家族后代一直踐行著家訓中飽讀經史、學思并重的訓導。

家庭篇中提到的重德重才而輕財的婚戀觀也被家族后代承繼。錢氏家族中有諸多令人羨慕的伉儷，他們的愛情佳話正是錢氏家族擇偶觀的展現。如錢鐘書、楊絳夫婦相守相助，互為知己。錢學森和夫人蔣英七十二年風雨同舟，一個在科學上功勛卓越，一個在藝術上成就斐然，其愛情結合堪稱佳話。而具有“中國的居里夫婦”之稱的錢三強和何澤慧夫婦，在原子科學的道路上患難與共，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科研成績，同樣是一段佳話。

社會篇中尤為強調的兩點是社會公德與社會公益，訓導提倡后人應扶老愛幼，造福鄉里。無錫懷海義莊的建立正是錢氏后人秉承“救災周急”“矜孤恤寡”的訓導的真實寫照。由錢承沛運營的懷海義莊是家族的慈善救濟機構，義莊規定其中的部分田產和盈利必須用于教育錢氏子弟。因此，家境困窘的錢偉長能夠領取懷海義莊的資助，之后又得到四叔錢穆的資助，最終得以正常完成學業。同時，社會篇提倡的奉獻精神也對錢氏后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如錢學森先生不僅在專業領域有著杰出貢獻，在公益事業上也是許多人學習的榜樣和楷模。

國家篇十分重視個人與國家的關系，其中蘊含的家國觀念對錢氏后人產生 了不容忽視的影響。他們在崗位上兢兢業業，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祖國的建設之中。“導彈之父”錢學森早年遠涉重洋，學成后毅然決定回國，用所學回饋祖國。期間遭受美國政府百般阻撓，但錢學森亦不改其志，回國后積極投身導彈和人造地球衛星的研究工作，為國防事業做出了突出貢獻。此外，“原子彈之父”錢三強對中國核物理界的影響和奉獻、“力學之父” 錢偉長在中國軍事國防方面的杰出建設無不踐行了“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的訓導。《錢氏家訓》對其后代人格形成的深遠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三、《錢氏家訓》的當代價值

在物質生活水平快速提高的當代社會，“宗族”紐帶聯系愈加弱化，學校等公立教育系統的影響力遠高于家族教育，優秀家族文化的宣傳在此時更具價值。《錢氏家訓》不僅有助于人格的鍛鑄塑造、傳統文化的發揚承繼，并且對當代家庭教育的發展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一）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承繼

“家本位”思想一向存在于傳統中國文化觀念中。《禮記·大學》所說的“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6]即強調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因而家訓便與家庭相伴而生，成為引導家族成員立身立世的行為準則與精神要求。家訓往往是一個家族內部的經驗總結，不可避免地帶有主觀色彩，但當它與所處時代環境相結合時，又能體現出一段時期社會的思想追求與文化導向。其中的精華部分是傳統思想文化的結晶，《錢氏家訓》便是如此。

一方面，《錢氏家訓》是儒家文化優秀內涵的承繼。個人的心明身正、自省慎獨是“君子”之“義”;眼界寬闊、讀經明史是為“智”;困境磨難中對心智與身體的磨練，是孟子心中追求高尚人格的必經之路。家庭篇中“父母伯叔孝敬歡愉，妯娌弟兄和睦友愛”是為孝悌。社會篇中“信交朋友”是儒家強調的誠信，鄉鄰之間的友善交往是“仁者愛人”的具體表現。國家篇中君主愛民恤民是孔子的“重民”觀，務本節用關聯了荀子的節財觀。這些包含儒家基本思想的訓言，從基本的“為人之道”到“治國之道”，不僅是錢氏先祖的智慧總結，更是中華優秀傳統思想文化的展現。

另一方面，《錢氏家訓》在強化家庭意識、增強群體認同感方面具有積極意義。有學者指出：“家國情懷是華夏兒女的文化觀念形態，家庭是國家建設和發展的力量之源。”[7]對“家”這一概念的認同是中華文明有別于其他文明的獨特之處，更是中華文化千年發展傳承的重要原因。封建社會受小農經濟形態及封建政治制度的影響，“宗族”的聯系尤為緊密，“家國同構”成為社會的基本形態。然而在日新月異的當代社會，個體的生活不再緊密依托于家族，自由獨立的生活方式成為更多人的選擇，人們對宗法血緣的情感認同也發生了變化。《錢氏家訓》的傳承，正是“家文化”中家族優秀思想的展示。這些促進個人成長、社會和諧的訓導，是在家族背景下提出的，有助于引發人們對本家族的關注，從優秀的家族文化遺產中找尋情感認同。

（二）為當代家庭教育理念提供借鑒

信息時代，教育資訊數量繁多但魚目混雜，家長在教育方法的選擇上、教育氛圍的營造上存在著一些誤區。學校等公立教育系統的興起，更使教育的核心陣地發生轉移。而《錢氏家訓》等優秀家族教育思想的傳播，將為當代的家庭教育提供一些新思路。

一方面，《家訓》有助于人們營造良好的家庭環境以提升家庭教育的質量。家庭篇開篇便提到“須立良好之規則”“內外六閭整潔”，家庭氛圍與環境是高質量家庭教育的基礎。“家庭的類型和結構、家庭文化氛圍及生活方式、家庭的倫理關系及家長素質等”[8]則是影響家庭環境構建的重要因素。當今社會，獨生子女家庭居多，家長的過分寵溺使孩子喪失了應有的規則意識與對抗磨難的勇氣。《錢氏家訓》中恰恰重視建立家庭規則，磨練個人意志。此外，經濟生活的高壓使家庭矛盾頻頻爆發，而《家訓》中倡導建立友愛和睦的家庭關系，不僅有利于家庭的健康發展，也有利于孩子的成長教育。

另一方面，《家訓》有助于更新當代家庭教育理念，明確家庭教育發展方向。不同文化背景下，家庭教育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盲目地使用西方的教育方法，不去考慮中國的實際教育環境，忽略了傳統家庭教育中的精粹。同時，家庭教育的影響趨于弱化，家長們更傾向于信任學校或其他教育機構，教育的主陣地由家庭變為社會。家庭作為人生的啟蒙地，其教育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家訓》的傳播，可以強化家長對家庭教育的主體性認知，提升責任感。家長可以學習家訓中重視“人格”培養的訓導，從而幫助孩子形成基本價值觀，而將書本知識等客觀學習內容交由更專業的學校來教授，從內而外全面培養孩子成長成才。

四、結語

《錢氏家訓》的內涵較為豐富，從個人、家庭、社會、國家四個維度提出了對家族成員的期許。它是錢氏先祖智慧的結晶，維系著錢氏家族的持久發展，同時對錢氏后人的發展也起著一定的促進作用。無論是治學之術，還是處世之道，錢氏族人都積極承繼并踐行《家訓》。在新時代，人們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家庭教育的任務和使命，以及其對家庭和諧、社會建設、民族進步的重要意義。從《錢氏家訓》的內容、影響及當代價值可以看出，發展新時代的家庭教育，應進一步借鑒古時先賢的教育思想，發揮傳統家庭教育智慧的當代價值，以進一步提升當代家庭教育的質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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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鄧佐君主編，中國教學學會教育學研究會編.家庭教育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