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說偷

劉亮程

二舅說，小孩兒拿東西不算偷。偷是人最古老的一種本性。在我們人類還是孩童的遙遠年代，大地上長滿瓜果。那些瓜果不是任何人的私有財產，我們處在孩童時期的祖先，看見果子就伸手采，遇到西瓜就彎腰摘。千萬年里他們就這樣生活。

只是到后來，大地被一塊塊地瓜分了。大地上的瓜果成了一些人的，其他人沒有權利采摘，采摘別人的瓜果被說成了偷。偷是一件恥辱的事。有個成語叫“瓜田李下”，是指“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以免讓別人誤解自己在彎腰偷瓜，舉手盜李。

在孩子身上，能有幸看到一些人類童年的影子。孩子見一棵樹上結著果子，就會伸手去摘，這和我們千萬年前的祖先多么相像——這是最本能、最天真無邪的動作。大人看見樹上的果子首先會想，這棵果樹是誰的;孩子心中沒有這個概念，或者在孩子心中，果樹都是大地的。

盡管人類早已經長大到成年，但我們的孩子還處在童年。每個孩子都生活在全人類的童年。從孩子身上我們看見遙遠的祖先。祖先繁衍養育了我們，現在回頭看，祖先就跟孩子一樣。

（夏雨荷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一片葉子下生活》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