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刑與看客

張鴻巍

所謂私刑，多指違背法律程序而私自對他人施用之刑罰。私刑之殘忍無須諱言，然而經常會發現，當時在場的不少旁觀者，對眼前所發生的事件卻像看戲一樣，對事件中的苦主漠不關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魯迅先生在《阿Q正傳》中曾以不無哀傷的筆調寫道，阿Q進城見到革命黨被殺，回家后作為談資與一眾鄉親津津樂道，大說“殺頭，好看！好看！”

此類情形自然不僅僅只是停留在小說之中的橋段。2019年7月12日，廣東省湛江市12歲留守男童因盜竊被發現而被商家綁在店外柱子上以鞭子抽打。監控視頻顯示，路過圍觀的看客神色冷漠。類似這種因盜竊而被綁、被打的案件，近年來時有發生，被私刑之苦主包括未成年人、婦女、老人及殘疾人等。除了被綁、被毆，苦主亦有被戴上“我是賊”等赫然醒目的牌子廣而告之的，甚至有人被游街示眾。對盜竊行為，自然應予教育、譴責和懲戒，必要時可交其監護人和警方處置。但在大庭廣眾之下施以私刑實為不妥，而看客們見怪不怪之態度，甚至有些看客發出“打得好”的起哄或泄憤喊聲，尤值深思。

從社會叢林法則的維度來窺探看客心理，諸多看客之所以圍觀甚至唾罵被私刑之苦主，很大程度上是鑒于其對后者身份的認知，因為許多案件中的不法者多為來自于社會底層的弱者。如若是置換案件情景為入室搶劫、殺人越貨者為江洋大盜，想來諸看客們可能早就如鳥獸散了。

當然，究其對私刑的推崇之因，一些看客們對私刑的默許甚而贊許，除了漠不關心，可能亦存在因自己或親朋好友過往遭遇類似被害經歷未得到滿意處理而引發的報復性心理。而這種基于私力救濟或同態復仇而來的“民間執法”，并非全然沒有一絲樸素公義觀融于其中，這也是為何看客對私刑容忍心理生成與維系的情理基礎之一。然而，未經法定程序的非執法人員私自執法，往往帶來的不過是一時之快，斷送的卻是民眾對公義的長效認可。

據人民論壇問卷調查中心發布的“當前社會病態調查”顯示，高達89.2%的受訪者承認自己存在“看客心理”。有時看似無辜的看客，卻于無形中不啻成為犯罪者的幫兇和教唆者。前些年，因見看客對正在發生的惡性案件視而不見或聽而不聞，學界曾有主張創設“見危不救罪”，試圖以國家強制性懲戒手段予以強化看客們不作為的刑事責任。在排除看客與被害人之間基于親權、師生、先前法律義務等特定法律關系后，將看客們不履行見危不救作為入罪之基礎，可能是將道德過度法律化了。時至今日，個人防衛仍有其存續的現實價值，這也是為何刑法并不禁止正當防衛的法理基礎。法律不強人所難。故而對看客心理既不宜上綱上線進行道德綁架，路人對正在發生的不法乃至惡性犯罪案件不一定要做到“路見不平一聲吼”，但至少可以選擇不做私刑的鼓動者和贊頌者，甚而在保障自身安全得前提下，亦可選擇及時報警，或者勇敢且理性地見義勇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