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概念隱喻看戰后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命名原則

摘要：隱喻，作為一種人類認知和思維存在的基本方式，逐漸成為生活中隨處可見的語言現象，更是人們思考問題和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從概念隱喻的視角出發，運用認知語言學的相關理論對二戰后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命名中出現的概念隱喻進行分析，發現法軍在運用概念隱喻為軍事行動命名時，多從與對象國相關的常見事物出發，核心概念域集中在溫和、無危害的動物和植物等基本層次中，主要遵循與對象國相關性和中立性原則。這樣的命名原則盡可能地減少了對象國的負面情緒，展現了法國正面的軍事形象和法軍進行軍事干預的正義性，以贏得國內國際的輿論支持。

關鍵詞：概念隱喻;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命名原則

中圖分類號：E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0-0038-03

自 Lakoff&Johnson 的作品《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付梓以來，隱喻研究逐漸從傳統的文體修辭學領域拓展到語言認知的領域，這意味著隱喻不僅僅是一種特殊的語言表達手段，而是一種存在于人們生活中的普遍現象，更是我們思考問題和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也就是說，人類思考的過程本身即包含了隱喻特性，而我們賴以思考和行動的概念系統也多是通過隱喻的手段進行建構和界定的。Lakoff&Turner 指出，最有生命力、最有效的隱喻，正是那些通過長期使用而進入日常生活的無意識的隱喻。例如“時間就是金錢”這一經典范例。由此可以看出，隱喻作為思維存在的一種基本方式，其本身就能對人類思維活動造成的巨大影響。而軍事領域作為一個特殊的語言學應用范疇，其話語體系和概念系統的建構也深受隱喻影響。近年來，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軍事領域的隱喻現象：梁曉波系統地分析了在七種戰爭話語中概念隱喻的構建、運用和效用;龐超偉則從報刊語言入手，以伊拉克戰爭為例，分析雙方媒體在進行宣傳報道時刻意塑造敵對雙方的正反形象，為戰爭進行輿論造勢。由此可見，學界在軍事領域中出現的概念隱喻方面已有了初步的探索，但對于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命名的概念隱喻分析還尚未展開。本文搜集整理了二戰期間及戰后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名稱共 290 個，通過對軍事行動的名稱進行分類比較，試圖總結法軍對外軍事行動的命名原則和其中相關的概念隱喻，并對這些概念隱喻進行梳理、解釋和分析。研究表明，法軍在合理利用基本概念隱喻的基礎上對其對外軍事行動進行命名，這既可以幫助法軍的軍事行動在當地順利開展，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示軍事實力，表明政治意圖，樹立正面的軍隊形象和國家形象。

一、概念隱喻的基本理論

1980 年，Lakoff&Johnson 發表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從認知的角度全方面地分析存在于生活中，與我們息息相關的各類隱喻。人類的感知方式是隱喻式的， 也正是由于認識主體本身所具有的想象、意識和情感，客體被認識的程度才會逐步深化、開闊。在書中，Lakoff 把生活中最常出現的隱喻分成了三類：結構隱喻、方位隱喻和實體隱喻。最典型的結構隱喻莫過于“時間就是金錢”，“爭論是一場戰爭”。而這種“A 即是 B”的結構，常常出現在對某一概念的具象化過程中。這一過程常常被學者們描述為“源概念域中的語義向目標域的單向投射”。當然，這種單向投射并非是對 A 或 B 的直接描寫， 而是人們基于兩事物之間的合成相似①對外界進行的認知行為。將兩個不同領域的東西劃等號，其實是利用后者的概念域去構建和重塑前者的概念體系。所以，概念隱喻不僅僅是一種概念之間的簡單映射關系：實際上，隱喻的使用是概念的創建和延伸，也是思維結構化和認知化的重要表現②。歷史上，丘吉爾的“鐵幕演說”正是利用了著名的“鐵幕”隱喻拉開了美蘇冷戰的序幕，加劇了資本主義陣營對蘇聯的誤解和恐慌情緒。作為軍事語言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軍事行動名稱中的概念隱喻對于一個行動的開展實施同樣意義重大：行動對象國的國情民意、軍隊的斗志士氣、國內外的輿論風向甚至兩國或多國的國際關系都與此息息相關。

二、法軍對外軍事行動簡介

根據法國軍隊部的傳統定義，法國的對外軍事行動是“法國軍事力量在國家領土外的干預”③。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又被稱為 OPEX，④根據 1958 年 10 月 4 日頒布的《憲法》第 15 條和第 5 條第 2 款⑤規定，共和國總統在國防委員會中享有憲法賦予的權力，擁有“使用武裝力量軍事介入”的決定權。而行動命令和行政后勤的指示則由總參謀部制定下達，由行政指示規定戰區的地理范圍以及包括財政支持在內的具體支援方式。自 1995 年以來，法國軍隊在聯合國、歐盟、多國聯合部隊或本國框架下，已經在境外開展了約 106 次行動。

法軍為對外軍事行動命名的做法起源于二戰時期。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法軍的軍事行動并無確切名稱，通常以具體作戰地點為戰役名稱。例如：1914 年西線上的馬恩河戰役（Bataille de Marne）以及 1917 年的“阿爾漢格爾斯克”行動（Operation ARKHANGELSK）⑥。二戰時期，盟軍的軍事行動有了具體的名稱代號：法軍參與了著名的“死亡之光”行動（Operation Deadlight）以及“感恩”行動（Operation Thankful）。這一時期由于盟軍的共同行動，法軍軍事行動的名稱也多為共用名稱。二戰結束后，法軍開始自主命名軍事行動。1954 年，法軍以一種嚙齒動物為印度支那戰爭中規模最大的空降行動命名——“海貍”行動（Opération Castor）。自此，法軍對于軍事行動的命名逐漸重視。在對外軍事行動部署之前， 行動計劃和指揮中心⑦會就行動名稱提出各種建議，由共和國總統從中選擇并最終確定行動名稱。

三、法軍對外軍事行動命名概念隱喻分析

（一）概念隱喻分布特征

在 290 個法軍對外行動中，軍事行動有 277 個，占總數的 95.5% 之多;其中名稱中出現概念隱喻的有 241 個， 占總數的 83.1%;而非隱喻的軍事行動中，以地名（包括 河流名稱）命名的有 24 個，占總數的 8.3%。由此可見， 對于對外軍事行動這種涉及軍事、政治和國家利益的流 血行為，法軍在命名時多采用隱喻手法，減少直白語言表 達對行動對象國人民和國內外媒體造成的非正面引導。對于軍事行動中出現較少的非隱喻行動，法軍通常以行 動展開的地名或國名縮寫、當地的河流名或者事件名稱直接進行命名⑧，如果行動執行的地點相同，這類行動的 名稱還可能重復出現⑨。反觀人道主義援助行動，14? 個行動中有 11 個行動都屬于非隱喻性質;其中“恢復”和“提供”出現的頻次最高，在聯合國框架下法軍分別于1992 年和 1993 年在索馬里和海地開展了“恢復希望” 和“恢復民主”的行動。而在其他人道主義救援行動中， 法軍的行動命名通常為“幫助”“拯救”“重建”與當地 地名的組合（例如 1999 年的“比紹重建”行動），直接明了地體現出其行動的內容及意義，為法軍樹立“幫助友國”“帶來希望民主”的正面形象。

（二）概念隱喻的語義域分布

從基本層次看，法軍在為軍事行動進行命名時出現頻率最高的語義域是動物，其次是植物、神明和歷史文學人物，以上四類出現的頻率在 10 次以上。但由于這些概念域分布零散，結合基本層次的概念域中各下屬類出現的頻率和語義相關度重新歸納整理，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個語義域：

1. 對外軍事行動是身邊的普通事物。在軍事行動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當地常見的動植物，且鮮有兇猛動物和危害性植物出現。（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une chose normale.）

2. 對外軍事行動是短暫、有規律的正常現象。頻次較高的季風、候鳥都代表著法軍在當地軍事行動是短暫的、具有規律性的正常干預行為。（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un phénomène éphémère et régulier.）

3. 對外軍事行動是英雄行為。對外軍事行動的命名中多次出現了希臘、羅馬神話中的英雄人物以及歷史和文學作品中的勇士，體現了法軍在對外作戰時的英勇頑強，塑造其正面的軍隊形象和國家形象。（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une action héro?que.）

4. 對外軍事行動是指引。“星辰”“神明”“象征標志”等名稱體現了法軍的指引作用。（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la phare.）

5. 對外軍事行動是合作、協作。法軍的“保護”“和平”“和諧”以及“和弦樂器”既體現了法軍的“友好初衷”，也強調了對象國對行動理解支持的重要性。（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la coopération et la coordination.）

6. 對外軍事行動是工具。“礦石”“工具”“裝置”強調了法軍的軍事干預只是一種手段和工具。（Lopération extérieure est un outil.）

四、法軍對外軍事行動的概念隱喻命名機制

通過對對外軍事行動名稱中概念隱喻的整理以及主要語義域的頻率統計，我們可以總結出行動名稱中概念隱喻的分布特征，從而進一步推導法軍在運用概念隱喻命名軍事行動時的相關原則：

首先，由于對外軍事行動屬于非本土作戰，法國作為許多對象國的前宗主國，進行軍事干預時的角色和性質較為特殊。為強調行動的“幫助”意義和“合作”宗旨， 法軍多采用“和平”“保護”“和諧”等概念隱喻命名，展現其進行軍事干預的“友好初衷”。語義域中“水生動物”的出現頻次最高，說明如同魚不能離開水一樣，對外軍事行動需要得到對象國的支持和接納，一切行動的開展實施都需要在友好和諧的環境下進行。

其次，對外軍事行動的名稱中基本上出現的都是當地的動植物，在一定程度上減小當地人民的抵觸情緒。這也符合前文中法軍命名的“相關性”和“中立性”原則。與美、德等慣于展示本國強大力量的國家有所區別， 相較于“猛獸”“強大力量”“清掃”等這些概念隱喻，法軍更偏好于使用普通溫和的事物為行動命名。而縱觀基本層次中出現頻率較高的行動名稱，法軍偏向于用“蝴蝶”“季風”“蠑螈”等生命力短，持續時間短的自然現象命名，以預示法軍的介入時間將不會太長。

第三，在為軍事行動命名時，法軍多次借鑒了希臘、羅馬神話中神明、英雄人物或歷史文學人物的名稱，體現了“對外軍事行動是神明旨意”以及“對外軍事行動是英雄行為”的概念映射。“星宿”“象征標志”等概念的多次出現也代表了法軍作為進行軍事干預的“正義之師”，將在黑暗中照亮對象國發展的前路。

表述中出現頻率較高的“聯合”“協和”多出現在法國作為歐盟或北約成員國，向其他國家派遣軍隊時所采用的行動名稱。這里的概念隱喻自然與聯合有關，即 “對外軍事行動是需要力量聯合的行動。”而法軍在歐盟、北約框架下進行的多國聯合軍事行動不屬于法軍自主命 名的軍事行動，因此有一些行動名稱與法軍命名原則不完全相符，例如“銳利”“收割”“三叉戟”等。

五、總結

根據上文的數據統計和分析來看，法軍在為對外軍事行動命名時，利用人類思維的隱喻性和概念隱喻對認知活動的重大影響，有選擇性地、目的性地、系統性地使用了概念隱喻。對外軍事行動的名稱不僅僅是軍事干預的代號，事實證明，這些行動名稱的選擇是法國行動計劃和指揮中心深思熟慮后的結果。作為許多對象國家的前宗主國，法軍作為軍事行動的執行者身份特殊;作為歐盟、北約和聯合國多國軍事力量中的一支重要部隊，法軍所開展或參與的對外軍事行動意義非凡。

因此，法軍在運用概念隱喻為軍事行動命名時，多從與對象國相關的常見事物出發，核心概念域集中在溫和、無危害的動物和植物等基本層次中，主要遵循與對象國相關性和中立性原則。法軍的軍事行動名稱相較于美軍而言，隱喻程度更高，含義更加晦澀。從認知和概念的層面上看，這樣的命名原則盡可能地減少了對象國的負面情緒，體現了法國進行軍事干預的正義性和友好初衷;另一方面，這些原則也展示了法國正面的軍事形象和良好的軍政素養，贏得了國內國際的輿論支持。

注 釋 ：

① La similarité synthétique.

②梁曉波：《戰爭話語的概念隱喻研究》，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 20 頁。

③ Les interventions des forces militaires fran?aises en dehors du territoire national.

④ Les opérations extérieures 的簡稱。

⑤共和國總統是軍隊的統帥。總統主持最高國防會議和國防委員會。共和國總統是國家獨立、領土完整和遵守共同體協定與條約的保證人。

⑥盟軍于 1917 年在俄羅斯阿爾漢格爾斯克州首府展開的平叛行動。該行動由美國負責策劃，法軍派出了外籍軍團兩支騎兵連參與此行動。

⑦ le Centre de plani?cation et de conduite des opérations （CPCO），下屬于總參謀部。

⑧這三類行動名稱在總行動數中占比分別為 6.6%，1.7% 和1.0%。

⑨法軍分別于 1986 年和 1994 年在也門實施過兩次以也門首都命名的“亞丁”行動。

參考文獻：

[1] Lakof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d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Lakoff.G&M.Turner.More than Cool Reason：A Field Guideto Poetic Metaphor[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

[3] Max Black.Models and Metaphors[M].Cornell Univ Pr，1962.

[4] Matthieu Pierens.George Lakoff-La métaphore structure la pensée[J].Les Grands Dos siers Des S ciences Humaines，2017（3）.

[5] Francesca Rigotti.La théorie politique et ses métaphores[J].Revuebelge de Philologie et dHistoire，1990（3）.

[6] Karim Assoumi Harouna.Assessing External Actor Involvement in Coup D Etat in Africa：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French Role in Mali and Niger militray Coups（2010-2012）[D] 吉 林 ：吉林大學 ，2019.

作者簡介：劉茜蕓（1996—），女，單位為戰略支援部隊信息工程大學研究生院，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責任編輯：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