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喊溪》中的“越界”

廣西大學行健文理學院

美國墨西哥裔文學評論家格洛麗亞·安扎杜爾在其文學批評作品《邊界——新混血兒》（1987）中，“邊界”一詞用的是borderland，而非border。安扎杜爾認為，“border僅僅是一條國境的分界線，是一條狹長的地帶”，這條邊界線可以被認為是美國得克薩斯州西南部和墨西哥的地理分界線。然而，“邊界”（borderland）與“邊界線”（border）不同，邊界是一個“過渡地帶”，是一個更為寬闊的，包含邊界線卻沒有明確邊際的邊土。這是一片多種文化雜糅、交匯之地，在這片特殊的土地上，有白色和棕色兩個人種，有英語、西班牙語兩種語言，融合了墨西哥、印第安及盎格魯白人三種文化。不同的種族、語言、文化在這片土地上激烈地沖突、交鋒，就像安扎杜爾所說，這條邊界就像一條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疤，不斷流血。

在美國墨西哥裔被邊緣化的美墨邊界，美國墨西哥裔女性更無地位可言。安扎杜爾也首次將少數族裔女性問題與邊界聯系起來，在美墨邊界探討美國墨西哥裔女性問題，指出美國墨西哥裔女性不得不面對性別邊界、種族邊界、文化邊界。在美國主流的白人文化和墨西哥文化的碰撞中，美國墨西哥女性不得不跨越這些邊界挑戰墨西哥裔美國婦女的陳舊形象，以此使全社會聽到她們的心聲。因此，美國墨西哥裔婦女需要通過越界的方式來獲得自由和平等的權利，在現代多重文化的世界里，意義深遠。

美國墨西哥裔女性小說家桑德拉·希斯內羅絲（1954—）所創作的小說背景，就發生在這樣的邊境地帶。在她的小說中，美國墨西哥裔的女性需要跨越性別邊界、種族邊界和文化邊界等，來擺脫苦難，并表達自己的心聲，追求自己的生活，實現自己的理想。其中，《女喊溪及其他》就是一部典型代表。在這部短篇小說集中，同名短篇小說《女喊溪》講述的就是一位名為可麗奧菲拉斯的女孩，跨越了“邊界”，試圖擺脫命運的故事。

一、女喊溪的邊界問題

女喊溪名字的由來，可追溯到墨西哥的一個傳說，La Llorona，講述的就是在男權統治下女性的悲劇。父權制、家庭暴力、男權文化深深地植根于住在女喊溪邊居民的骨髓中。希斯內羅絲曾在一次訪談中提到：“我寫的是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鬼魂，這鬼魂讓我無法入睡。”《女喊溪》中的可麗奧菲拉斯儼然就是女喊溪邊的鬼魂，她重復著住在溪邊的女性祖輩們的悲劇。安扎杜爾在《邊界》中將墨西哥傳說中的母親分為三大類：“Guadalupe，從不放棄我們的圣母；la Chigada (Malinche)，慘遭強暴卻被我們拋棄的母親；la Llorona，是前二者的結合體，但卻一直在尋找她失去的孩子?！毕Ｋ箖攘_絲賦予了這條小溪以墨西哥傳說的色彩，就像可麗奧菲拉斯一直呢喃的那樣，“真的是la Llorona嗎？那個哭泣的女人，那個將自己的孩子溺死的女人。也許這條溪流潺潺的水聲，就真的像她的哭聲，于是人們就給這條溪流起名為女喊溪?！?/p>

在小說中，女喊溪的名字不僅暗示了住在溪邊女性的悲慘遭遇，同時它還是美墨的邊界。就在這樣的邊界中，隨著潺潺的流水，溪邊不斷泛濫著性別歧視和家庭暴力。當可麗奧菲拉斯在溪邊洗碗時，她就聽到幾個男人在談笑著其中一個男人在爭吵中將他的妻子殺死的事。雖然這毫不夸張，因為報紙上都是這樣的新聞和故事，但是她還是無法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甥悐W菲拉斯回憶起她看過的新聞報紙，每個故事都讓她心驚膽戰，“她的前夫”“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她的父親”“她的兄弟”“她的叔叔”“她的朋友（男性）”“她的同事（男性）”，每天都做著傷害“她”的事。可麗奧菲拉斯無法解釋這些暴力是如何發生的。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丈夫會對她拳腳相向，因為她一直憧憬著浪漫的愛情和美好的婚姻。

二、越界的方式

美好的婚姻在女喊溪邊是不存在的，可麗奧菲拉斯的婚姻也不例外。然而，女喊溪邊的女性面對家庭暴力、面對兇殘的丈夫，她們“理所應當”地要表現出順從和隱忍，因為這是電視劇教她們的。她們喜歡模仿最新電視劇的女主角的發型、妝容、著裝，并視為時尚。女主角的“忍氣吞聲”“自我犧牲”也自然而然成為她們的行為標準?？甥悐W菲拉斯也一樣。她準確地模仿著電視劇中女主角的樣子，忍耐丈夫的暴力，不做任何反擊。她認為，她就是屬于“這個男人，這個丈夫，這個主人的”。

然而，當她懷著身孕被她丈夫拳打腳踢時，她突然意識到，她決不能走傳說中第三類母親La Llorona的老路，她不能因為她的隱忍而害死腹中的女兒。痛苦和憤怒喚醒了她，她要確保她腹中的女兒的安全，并且確保她的女兒不再重蹈女喊溪邊女性的覆轍。在思想先進的女醫生和女護士的鼓勵和幫助下，可麗奧菲拉斯主動提出離婚，并且趁著丈夫不在家時，帶上孩子，坐上了女醫生的車，跨越了美墨邊界，偷偷離開了。她跨越的不僅是美墨邊界，還是性別歧視的邊界，跨越了其他墨西哥傳統女性從不敢跨越的邊界。

三、越界的結局

可麗奧菲拉斯離開了兇殘的丈夫，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回到了只有爸爸和兄弟的家，畢竟她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自從她當了母親，她認為父母與孩子的骨肉關系比婚姻關系要牢固得多。她還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我是你的父親，我永遠都不會放棄你。”所以當她遇到不幸，她自然而然地想到要回到自己的家鄉。

可麗奧菲拉斯的名字來源于墨西哥的一位圣人，一位殉道者。她的大兒子的名字來源于她的丈夫。但她想給予她腹中的女兒一個全新的、非傳統的名字，一個具有積極女性思想的名字，她的女兒也必將成為具有“新混血女性意識”的一代。

可麗奧菲拉斯帶著孩子離開暴力的丈夫后，人生像是翻開了新的一頁。全新的她，不再是統治文化的受害者，而的是一位敢于與男性暴力作抗爭的的女性代言人。就像小說的結尾處暗示的那樣，當她給父親和兄弟講述她逃離丈夫的經過時，她開心地笑了，就像是獲得了幸福和恩典一樣。

然而，讀者會產生疑問：離婚后的可麗奧菲拉斯回到家鄉，就真的幸福嗎？她是否真正成功地跨越了性別歧視的邊界？她從小喪母，回到只有男性親屬的家中是否真的如她所愿？還是再次陷入另一個困境？

雖然小說并未給出明確的結局，但是讀者可以從小說的字里行間中獲得推斷。對于可麗奧菲拉斯的家鄉，作者只是進行了簡單的描述?？甥悐W菲拉斯承認，她是“家中的小女兒，家中唯一的女孩，本可以像公主一樣長大”，這句話完全暗示了事實截然相反。依據墨西哥的傳統，尤其在她母親的早逝后，她在成長過程中無法逃避繁重的家務，并且嚴格受控于她的父親和兄長。她根本就無法成為家中的公主。當她跨過父親的門檻出嫁了，她父親仍然夢想著女兒的歸來，因為家中有無休止的家務活，還有六個一無是處的哥哥。盡管可麗奧菲拉斯認為她可以忍受繁重的家務，絕不能忍受丈夫的毆打，但是讀者仍然可以得出結論：家鄉并不是受傷的可麗奧菲拉斯真正的港灣。

實際上，可麗奧菲拉斯也曾猶豫過是否要回到家鄉，“她怎么能夠回到那里呢？多么恥辱??！鄰居們會說什么？帶著一個孩子，又懷著一個孩子，她丈夫哪兒去了？”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除了繁重的家務讓她害怕，還有那令她恐慌的流言蜚語。待她再次回到家中，鄰居們的唾沫肯定淹沒了她父親的家。無論她多么不愿意回到父親的家，但那里仍然是她唯一的選擇?？甥悐W菲拉斯不得不承認：“你要么依賴于你的丈夫；要么你就不結婚，永遠待在出生的地方；要么你開車遠去?！钡谝粋€選項證明失敗了，第三個選項由于她不會開車，她無法實現。因此，留給她只有第二個選項。

作者沒有賦予可麗奧菲拉斯明確的結局，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回到家鄉，她也無法獲得完全的尊重和自由。顯然，她的家鄉不是她想要的且完美的地方。那么，哪里才是她的目的地？或許作者也不清楚。這是希斯內羅絲在“越界”中的嘗試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