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學文學院,山西太原 030000)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產生發展于民眾生活的活態文化,經歷了長時段的演化。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其中的門類之一,一直伴隨著民眾的生產生活,反映出民眾的思想情感、審美情趣。左權“開花調”作為第一批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民間藝術,屬于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流淌著純正的民間藝術血脈,蘊含著山西民歌深厚的文化歷史內涵。左權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以左權民歌中的“開花調”為藝術手段,講述了80年來,左權三代盲藝人為革命事業宣傳奔走、浴血奮戰的真實故事。本文將左權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放置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語境下,通過分析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機制,對進一步探討其保護、傳承、發展的路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①。
左權“開花調”孕育于“歌海之鄉”——山西省左權縣。左權縣地處太行山中段,四面環山,交通閉塞,正是這樣特殊的地理生態環境,造就了左權民眾喜唱民歌、善唱民歌的習俗。“開花調”屬于山歌小調中的一種,是20世紀30年代以來左權民歌小調派生出的一種特殊的形式,形式短小,曲調歡快,歌詞即興②,往往以現實生活作為取材來源,以其特有的藝術活力融入民眾的生活,伴隨著民眾的日常生活和婚喪嫁娶儀式,成為民眾表達情感觀點的重要途徑。
左權“開花調”的題材廣泛,內容豐富,有反映各種節日慶典禮儀習俗的;有反映各朝各代歷史人物傳說的;有直接反映民風民俗、日常生活的;有以封建社會為背景,反映與封建制度做斗爭的;也有以抗戰時期的故事為題材的。大型左權開花戲《向天而歌》,糅雜了抗日斗爭、愛情故事、師徒情誼等多種主題,將民歌展演的題材內容豐富充實起來③。
左權“開花調”中的歌詞大多為左權地方方言,運用大量疊詞、虛詞,如“想親親”“小眼眼”“親呀親呀個呆呀個呆”“啊個呀呀呆”,這些詞匯的運用極具鄉土氣息和生活氣息,增添歌曲的親切感,可以拉近演唱者與聽眾的距離,又近一步表達出演唱者豐富、細膩的情感。所謂“開花調”,就是將身邊的事物進行比喻,比喻的事物都能開花,石頭能開花、鐵鍋能開花、榆樹能開花③。這種創作的手法來源于《詩經》中的比興,將生活中常見的事物賦予花一般的美好情感,增加藝術審美價值,突顯出濃郁的地域文化,也讓歌曲的呈現更為流暢舒適。
現代戲曲大家王國維,作為現代戲曲史學的奠基者,提出:“戲曲者,以歌舞演故事也。”全面的概括了戲曲藝術的本體特性,他既強調“以歌舞演故事”作為對戲曲本體性的概括,同時又強調戲曲“詩”的本體屬性,將戲曲的“詩”性和“劇”性有機地揉為一體,將戲曲理論推向了一個全面而深刻的高度,注重戲曲的整體性特征④。戲曲作為一種藝術敘事手段,既要有“詩”的表達,體現出戲曲的抽象性和高度概括性,又要有“劇”的演出,將詞調與舞蹈動作融為一體。左權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的舞臺展演,以地方方言為詞,以“開花調”為曲,以現實生活作舞,集詞曲舞三位為一體,全方位地展示出盲人宣傳隊在抗日戰爭時期,出生入死宣傳抗戰、英勇奮戰傳遞情報的先進革命事跡。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三部曲分別為保護、傳承和發展,三者之間具有緊密的承接關系,其中保護是第一要義,傳承是內在核心,可持續發展是最終目的。無論何種類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都是重要的生存前提。其中傳承性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基本特征,體現出時間層面的延續性,為非遺的可持續發展提供生生不息的內在動力。
左權“開花調”作為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方式主要有群體傳承、家族傳承、社會傳承三種形式。群體傳承是指在共同的文化輻射范圍內,眾多的群體成員參與當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包括風俗禮俗、歲時節令、大型民俗活動等。家族傳承是指在有血緣關系的人們中間進行傳授和修習,并且以男性傳承為主。社會傳承,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師承的方式;二是沒有拜師,通過聽其他傳承人的演唱、表演、操作,自行習得的⑤。社會傳承較其他兩種傳承方式而言,形式更為自由靈活,限制性因素較少。
參演左權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的盲藝人宣傳隊,歷經80年的風雨,至今已有三代傳承人,平均年齡在四十至五十歲,缺少年輕的傳承人,傳承的方式以社會傳承為主。舞臺劇中有一幕是師傅帶領著徒弟們共同祭拜三皇,場面嚴肅莊重,祭拜結束后,徒弟喜兆因私會寡婦云桃而姍姍來遲,師傅十分生氣,讓大徒弟云生體罰喜兆,狠狠地打喜兆板子,由此可以看出師承關系對處于群體中的個人產生了無形且有力的制約。師傅在傳承隊伍中往往扮演傳者的角色,角色所帶來的權威是被群體中其他受傳者所公認的,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上而下的傳承譜系,同時形成長幼有序、尊師敬祖的習俗慣制,維護著一代代傳承人群體內部的團結穩定。
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傳承,傳承人都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傳承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可持續發展的內在動力,一旦出現了傳承人的斷裂,也就是后繼無人的現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發展也失去了根基。在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模式中,傳承機制的核心為保護傳承人,對傳承人的活態保護與對民歌文本的靜態保護,是延續民歌生命力的雙重保證。反觀當下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現狀,實際上是不容樂觀的。隨著老一輩傳承人的逝去,鮮有年輕一代加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的隊伍中,非遺傳承的隊伍會因缺少新鮮的血液而消亡。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將只存在于書本影像中,所記錄下來的只能是曲譜、歌詞,不再以鮮活的形態出現在大眾視野。
盲人宣傳隊作為左權“開花調”的傳承主體之一,本身存在生理上的缺陷,較其他傳承群體而言,面臨著更大的現實困境。針對盲藝人的生理特殊性,首先需要從外部建立傳承人保護機制,落實好發展保護措施,給予盲藝人更多的福利保障,盡可能解決其生活上的困難,在此過程中地方政府需要發揮主導作用,在全社會范圍內營造非遺傳承的良好氛圍。從傳承群體內部看,需要培養民歌傳承的自覺意識,建立起對地方民歌的認同感,在內外結合中逐步實現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
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創新性發展是建立在保護與傳承基礎之上的發展,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機制的內在規律。
左權“開花調”曾經所處的文化生態環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依托于環境而生的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隨著社會的變遷而不斷發展,在此過程中要堅持“有所為,有所不為”。如果僅對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詞曲的文本記錄,缺少民歌展演中演唱者的肢體動作、聽眾的現場反應等,就無法構成非遺生存發展的立體空間,最終的結果只能是逐漸消亡。立體空間的保護需要樹立整體性的保護理念,這種整體觀最早出自《尚書·堯典》中的“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⑥,本文將其稱之為“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整體保護觀,從古代文論中獲取非遺整體性保護的理論源頭,可以為非遺保護提供正確的思路。左權“開花調”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反映民眾生活需求、生活情境的藝術活動,并不能存在于白紙黑字的靜態記載,而是在演出的過程中,詞曲、舞蹈動作、人物主體,聽眾反應等多種要素環環相扣,處于整體性的場域之中,才能體現出地域民歌的獨特風情。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正是通過“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整體性舞臺展演,充分反映出歷史時期左權民眾真實的生活情境,表達出民眾復雜細膩的思想情感,成為非遺整體性保護理念的最佳佐證。“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整體性保護理念,符合左權“開花調”的文化生態背景、藝術特征、傳承發展規律,可以為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發展提供學理上的支持。
左權大型開花戲《向天而歌》,作為晉中市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和新中國成立71周年的獻禮劇目。整部劇目的立意是紅色的,內容背景也緊緊圍繞紅色革命文化,充分表現出以紅色文化為代表的左權縣淳樸向上的地方風俗,這部劇目既是對紅色文化的傳承,也是對左權“開花調”的創新性發展。《向天而歌》的第一幕,盲藝人們祭拜三皇,將三皇作為他們的天,作為行走江湖的根本法則,這種地方民間信仰化作無聲的精神力量,支持著歷代盲藝人沖破黑暗不斷前行。后來,中國共產黨來到左權縣打擊日本侵略者,救人民于水火,共產黨成了盲藝人的新信仰。紅色文化作為先進文化,是愛國主義精神、革命斗爭精神、樂觀主義精神等一系列概念的抽象性綜合表述,實現紅色文化與地方傳統文化的有機結合,既符合現實需求,又為傳統文化增添了豐富意蘊,有利于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發揮出歷史印證、文化傳承、教育教化、藝術審美的當代價值。
左權“開花調”作為左權民眾抒情達意的重要手段,既是民眾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又是容易消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今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如火如荼的勢頭下,對待民歌類非物質文化遺產,要秉持“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整體性保護理念,有利于實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完整保護、系統傳承、創新發展。
注釋:
①段友文.非物質文化遺產視野下的民歌保護模式研究——以山西河曲"山曲兒"、左權"開花調"為例[J].山東社會科學,2013(01):102-105.
②韓敏虎.論左權民歌的藝術特色[J].中國音樂,2009(004):105-109.
③秦龍燦. 論左權民歌"開花調"演唱特征及其藝術審美[D].武漢音樂學院.
④朱萬曙. 中國戲曲本體觀的演進[J].藝術百家,1998(02):4-10.
⑤劉錫誠.傳承與傳承人論[J].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5):24-36.
⑥霍松林.《古文論名篇詳注》.古文論名篇詳注編寫組出版,1982年,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