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82年沃倫抗議事件是美國黑人就有毒廢棄物問題第一次發出的全國性抗議。它率先將環保行動與民權運動結合起來,從種族視角重新審視環境問題,一方面迅速引發輿論熱議,提出環境種族主義的概念,另一方面直接推動科學調研,興起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研究。沃倫抗議事件揭露了長期隱匿于美國社會的種族環境問題,促使美國環境問題走向種族化,有色人種逐步成為重要的新興環保力量。
關鍵詞 沃倫縣,有色人種,社區環境,美國環境種族主義
中圖分類號 K71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12-0059-06
1982年,美國北卡羅來納州(以下簡稱北卡州)沃倫縣阿夫頓社區爆發了大規模有組織的黑人游行示威行動,抗議州政府在此填埋4萬多噸多氯聯苯廢棄物。①這一底層黑人社區的環保行動促使美國從種族視角重新審視環境問題,“它對環境正義運動的起源性意義相當于赫奇·赫奇爭論對于現代環保運動,以及拉夫運河事件對于社區反毒物運動”。②學界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其一,沃倫縣環境危機的起因。羅伯特·布拉德、肯·蓋澤和格里·瓦內克均認為主因是當地為黑人聚居區,經濟貧困,政治影響微弱。③其二,抗議事件對各地區環保運動及政策法規的深遠意義。艾琳·麥谷特從沃倫事件入手探討了美國環境正義運動的興起與發展;《美國金門大學環境法期刊》于2007年推出了沃倫抗議事件爆發25周年紀念文集,詳細梳理了抗議進程及其對美國和拉美地區的影響,探究其與各州環境法規等多方面的關聯。④但是,既有成果很少論及沃倫抗議事件與美國環境問題種族化的關聯,也未將抗議事件置于美國復雜的社會歷史背景中加以探究。本文擬通過考察美國有色人種的環境弱勢及其抗爭行動,揭示沃倫抗議事件對環境問題種族化的推動作用。
沃倫縣位于北卡羅來納州東北部,是該州最貧窮的縣之一,也是黑人比例最高的縣。該縣國內生產總值位居北卡州100縣的第92位,黑人占總人口的66%,阿夫頓社區的黑人比例高達84%。⑤1978年,美國大型變壓器修理企業沃德變壓器公司沿北卡州公路非法傾倒了約3萬加侖多氯聯苯廢液,污染近390千米公路沿線的土壤,某些地段的多氯聯苯濃度超過污染標準200倍,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多氯聯苯非法傾倒事件。⑥次年,北卡州政府決定將廢棄物集中填埋在阿夫頓社區,引發沃倫縣強烈反對。白人主導的沃倫縣政府妥協后爆發了黑人領導的1982年沃倫抗議事件。
沃倫縣黑人民眾不滿州政府在他們的社區填埋多氯聯苯廢棄物,對縣政府的妥協非常失望,事態瀕臨失控。據估算,將廢棄物運至州外填埋場需685萬美元,而州內集中填埋僅需250萬美元。北卡州州長詹姆斯·亨特決定采用較便宜的方案,并在民眾尚未警覺時迅速購買了阿夫頓社區的一處私人農場。①白人主導的沃倫縣政府和關注多氯聯苯協會沃倫市民(Warren County Citizens Concerned About PCBs)率先利用聽證會、法律訴訟等手段質疑阿夫頓選址的安全性,指出阿夫頓社區距離地下水位僅4米,黏土吸附能力低,不符合修建有毒廢棄物填埋場相關規定,提議將廢棄物運往州外的埃梅爾填埋場。②然而,州政府堅稱先進的設計將確保填埋場零滲漏,人口密度低、符合環境標準及土地可利用的阿夫頓社區是北卡州最安全、最經濟的選擇。縣政府在州政府做出完善設計方案、不會在此發展廢棄物處理工業的讓步后,與其達成庭外和解。③當地黑人民眾囿于知識水平限制,對多氯聯苯的危害一無所知,缺席了早期抗議行動。④然而,州政府的決策與縣政府的妥協令他們深感不安,黑人民眾的暴力傾向和極端情緒日益增長,不斷有人宣稱:“不會讓任何人來這里毀掉我的生活。如果我不得不拿起槍,我將射向第一輛卡車。”⑤
20世紀80年代初,沃倫縣黑人民權組織努力引導民眾從種族視角進行環境抗爭,嘗試援引民權法案阻止修建填埋場。歷經民權運動的洗禮,美國有色人種協進會沃倫分部、科利泉浸信會等黑人民權組織逐步成長起來,他們意識到沃倫縣被選為北卡州首個有毒廢棄物填埋場是因為“這里大部分都是黑人,沒有人認為像我們這樣的人會大驚小怪”。⑥威脅沃倫民眾健康的不只是多氯聯苯導致的環境污染,還有種族歧視造就的不合理的環境壓迫。1982年,美國環保局局長安妮·戈薩奇為北卡州撥款254萬美元修建多氯聯苯填埋場。當地民權組織認為此舉違反了民權法案第六款,即接受聯邦資助的公用設施不得含有種族歧視,他們以此起訴戈薩奇。然而,縣政府在之前的訴訟中沒有提及種族歧視,法院也沒有發現其他可用地點,因此認定“在任何時候都沒有一絲證據證明種族成為聯邦政府、州政府及地方政府決策的主要因素”,于8月10日宣布種族歧視的指控不成立。⑦法院的判決消除了最后的障礙,亨特州長宣布將于次月15日正式開始填埋。
法律手段失敗后,當地民權組織認為,公民的不服從將是唯一有可能阻止填埋多氯聯苯的方法。他們為此提前召開示威游行策劃會議,組織居民演習,邀請民權領袖,同時聯絡新聞媒體,宣稱將橫臥公路中央。9月15日,超過125名示威者在科利泉浸信會教堂集合,舉著標語,喊著口號,向3千米外的填埋場進發,60名配備防暴裝備的北卡州公路巡警嚴陣以待。當10輛滿載廢棄物的卡車行進至填埋場附近時,抗議者或橫臥或坐在馬路中央,用身體封鎖通道,沃倫抗議全面爆發。⑧此后,聯合基督教會種族正義委員會執行董事本杰明·查維斯,南方基督教領袖會主席約瑟夫·洛厄里,種族平等委員會前主席弗洛伊德·麥基西克,國會黑人議員團主席沃特·方特羅伊等眾多黑人民權領袖陸續參與抗議行動,他們如同20世紀60年代一樣游行示威、集會靜坐、演講吟唱,利用曾經的抗議策略來維護黑人的環境平等權益。亨特州長指責這些“外來煽動者”危及北卡州安全,示威者反擊稱:“我們并不像亨特想象的那樣愚蠢。”⑨
基于當地民權組織的統籌策劃和諸多民權領袖帶來的輿論關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等各大新聞媒體積極了解抗議民眾、民權領袖、州政府及地方政府各方力量的不同反應,持續刊發了大量前沿報道。合眾國際社詳細報道了美國環保局危險廢棄物實施計劃負責人威廉·圣胡爾在科利泉浸信會教堂前的演講,圣胡爾表示修建填埋場的決定是基于“希望,不是工程設計,也不是科學”,完全是政治需要。①《CBS晚間新聞》播放了黑人女童被逮捕哭泣的畫面,她說自己不害怕去監獄,但不想讓父母和社區居民得癌癥。②示威者毅然用身體阻擋卡車,驚恐的女童為她的社區哭泣,多名民權領袖示威被捕等各類新聞、照片與視頻直觀而震撼,沃倫縣應對健康威脅的底層環保行動迅速引發全美關注。
抗議事件未能阻止填埋場修建,但強大的輿論壓力迫使州政府再次讓步。10月8日,在不停止填埋的前提下,亨特州長承諾將在技術可行時無害化處理多氯聯苯廢棄物,支持以立法的形式禁止在沃倫縣填埋更多的有毒廢棄物,持續監測填埋場5千米半徑范圍內的所有水井。③10月底,填埋工作基本完成,州政府總計動用7097車次載重6噸的卡車,運輸4萬多噸廢棄物,以妨礙交通的名義先后逮捕523名抗議者。北卡州兩大主流環保組織,即北卡羅來納州保護委員會和塞拉俱樂部北卡州分部,曾關注多氯聯苯對沃倫縣的潛在威脅,但沒有參與抗議行動,他們認為環境法規能為每位公民降低環境風險,追求公平無助于環保。④
美國環保運動歷史性地與中上層白人相關聯,關注荒野與自然。20世紀中后期,隨著大規模化學工業的發展及有毒廢棄物的增加,有色人種的生存環境愈加惡化,由此引發的健康和環境問題頻發。沃倫抗議事件促使有色人種從種族視角重新思考環境問題,掀起了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的輿論熱議與科學調研,種族環境問題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伴隨新聞媒體對抗議事件持續報道,關于種族環境問題的討論日漸升溫。1982年,本杰明·查維斯在試圖描述社區環境問題時,結合沃倫抗議事件的經驗,首次提出環境種族主義概念:“環境政策制定、環境法律法規執行過程中存在種族歧視,包括故意針對有色人種的有毒廢棄物設施選址,官方機構默許威脅健康的有毒物質存在于有色人種社區以及環保運動領導者中一貫拒絕有色人民參與的歷史。”⑤1983年至1984年,美國城市環境會議將研討主題相繼定為“拿回我們的健康:鑒于有毒物質對有色人種社區的生存威脅”,“里根、有毒物質與有色人種”,黑人議員約翰·科尼爾斯在會上表示有色人種受到與其人口比例不相稱的有毒物質威脅,他們往往從事最臟、最危險的工作,居住在污染最嚴重的社區。⑥社區環境問題關系著有色人種的切身利益,環境種族主義概念成為強有力的輿論動員工具,激發了他們的痛苦和憤怒,反環境種族主義的聲音縈繞“在城市邊緣,在阿巴拉契亞山脈的山谷,在路易斯安那癌癥小巷,在美洲土著人保留地,在貧困國家的村莊”。⑦
有色人種還指責主流環保組織漠視社區環境問題,存在環境精英主義和種族主義傾向。20世紀中后期的有毒廢棄物污染已嚴重威脅有色人種生存環境,但主流環保組織表示這是“社區健康問題,而非環境問題”,⑧對此置身事外。黑人學者維克多·劉易斯指出:“白人活動家自發地認同臭氧層、山羊或加州禿鷹所面臨的威脅,卻在面對種族主義威脅人類環境時,處于恐懼、內疚、絕望或其他情況退縮了。”⑨印第安環保主義者威諾娜·拉杜克表示:“我們不僅需要巨嘴鳥和美洲虎的棲息地,也需要我們自己的居住區。”⑩事實上,主流環保組織很少吸納有色人種,直到1990年,奧杜邦協會的315名工作人員中只有3名黑人,自然資源保護委員會的140名工作人員中只有5名有色人種,塞拉俱樂部的250名員工中僅有1名拉美裔,地球之友的40名員工中僅有5名有色人種。①主流環保主義者與有色人種環保主義者在動機、方式和視角方面也存在巨大差異:前者通常出于審美、娛樂和生物學考慮,依靠訴訟、立法、游說等合法手段,主張保護自然而非公共健康;后者則為他們的生命健康、社區家園抗爭,傾向采用示威游行、靜坐集會等直接對抗的方式,帶有社會正義取向。
隨著抗議事件的發酵,美國審計局、聯合基督教會種族正義委員會等相繼展開了不同層次的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調查。1982年,沃特·方特羅伊因參與抗議事件被捕,成為第一位在示威游行中被逮捕的國會議員。②這促使他強烈要求美國審計局調研種族與環境風險的相關性。美國審計局為此調查了東南部四處有毒廢棄物設施位置及周邊社區種族、經濟狀況,發布了1983年《有毒廢棄物填埋場選址與相鄰社區種族、經濟地位相關性報告》(簡稱“《報告》”)。《報告》顯示:三處有毒廢棄物設施周圍的居民以黑人為主;四處設施周圍26%~40%的居民處在貧困線之下,其中90%以上的貧困人口是黑人。③實際上,黑人僅占該地區總人口的22%~30%,該地區貧困人口比例低至14%~19%。④盡管《報告》所選有毒廢棄物設施不具備普遍性,也未能確認所選設施是否對周邊居民構成健康威脅,但它意味著有色人種社區環保行動已引發聯邦政府關注,環境風險分配不公的問題得到政府層面的初步確認。
抗議事件結束后,本杰明·查維斯意識到:“如果我們要推進未來的抗爭,很大程度上依賴獲得及時可靠的信息。”⑤聯合基督教會種族正義委員會在他的支持下首次以人口統計學模式綜合分析了全美有毒廢棄物設施位置,于1987年發布了《美國有毒廢棄物與種族:關于有害垃圾處理設施所在社區的種族和社會經濟性質的全國性報告》。研究發現:在全國范圍內,種族因素成為影響商業有毒廢棄物設施位置的最重要變量;全美最大五處商業有毒廢棄物設施中有三處位于黑人或拉美裔社區,這三處設施占全國處理總量的40%;60%的黑人、拉美裔,50%的亞裔、太平洋島民以及46%的印第安人居住生活在無人管理的有毒廢棄物場地周邊。⑥這份報告確認了種族是美國有毒廢棄物設施分布的決定性因素,揭露了環境種族主義普遍存在的事實。美國公眾健康協會前主席維克多·賽德爾贊揚它“為探討有毒廢棄物和有色人種社區選擇性健康風險做出卓越貢獻”。⑦此外,美國學界也展開了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調查,從有毒物質排放、兒童鉛中毒、職業危害、鈾礦污染以及不平等執行等領域印證了有色人種的環境困境。
綜上,在沃倫抗議事件爆發演變過程中,抗議行動觸發了有色人種對社區環境問題的警覺,種族環境問題的輿論在一定程度上為有色人種贏得了環境話語權,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調查則為社區環保行動提供了數據支撐和道義支持。三者層層遞進共同揭露了有色人種承受的不成比例的環境風險,推動美國將環境問題的側重點轉向邊緣化的有色人種群體。南加州大學教授勞拉·普利多表示:“環境種族主義架構的發展和部署讓有色人種的社區環境問題得到空前未有的關注。”⑧
一場看似失敗的底層黑人社區環保行動,揭露了長期隱匿于美國社會的種族環境問題,有色人種被視為環境問題的最大受害者,美國環境問題的焦點走向種族化。在此背景下,有色人種訴求環境公平與環境正義,逐步成為重要的新興環保力量。
沃倫抗議事件絕非偶然孤例。自北美殖民地開拓以來,種族主義者逐步確立了白人至上的地位,他們設定黑人、印第安人等有色人種的膚色、身體及行為均比白人骯臟,白人身份代表著潔凈。①奴隸制的廢除和民權法案的頒布并未使有色人種獲得真正的平等。白人往往抵制有色人種入住其社區,擔憂他們的到來將提升犯罪率,擾亂生活秩序,降低房產價值。民調顯示,1978年僅28%的白人愿意居住黑人過半的社區,1980年40%的白人愿意投票支持一項全美范圍的法律,即“房主不能因種族或膚色拒絕交易”。②1984年,加利福尼亞州廢棄物管理委員會建議垃圾焚化爐修建在阻力最小的社區,如偏遠、貧困、受教育程度低、信奉天主教以及居民主要從事采礦、伐木、農業等,③此舉將廢棄物設施選址瞄準了當地拉美裔社區。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和住宅隔離的現實對有毒廢棄物的空間分布產生重大影響:中上層白人利用政治、經濟實力將污染源阻隔在他們的家園之外,位置偏遠、地價低廉、政治影響力微弱的有色人種社區成為處置有毒廢棄物的目標。有色人種對此深惡痛疾,但他們的環境抗爭在很長時間里是“隱形的”“無聲的”。④沃倫抗議事件第一次引發了全美民眾對有色人種環境弱勢處境的關注。
隨著環境種族主義概念的提出和種族與環境風險相關性研究的深入,有色人種被視為環境問題的最大受害者,美國環境問題走向種族化。有色人種環保主義者認為環境種族主義概念始于沃倫抗議事件,但其行為可追溯至第一個歐洲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看待環境、土地的意識形態差異,“這是一項直接沖突,當殖民者來到這里時,他們認為我們的生活方式和我們的土地只能供剝削開發之用”。⑤環境正義之父羅伯特·布拉德認為,美國存在的制度性種族歧視影響土地開發、工業設施選址、環境法規執行以及有色人種居住地,有色人種社區淪為“人類犧牲區”。種族因素成為環境非正義狀況產生的根源,“美國建立在自由平等的原則之上,包括從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手中偷走的‘自由土地,嚴酷壓榨黑奴得來的‘自由勞動力以及富裕白人組成的‘自由人民”。⑥有色人種社區往往緊鄰各類污染設施,而他們應對此類環境問題的政治、法律、科學、媒體等資源最少。不成比例的環境風險始終縈繞著有色人種:童年時,他們在家中面臨鉛中毒、化學或輻射暴露的高風險,這也部分反映了其父母惡劣的工作環境;成長過程中,他們的社區遭遇著有毒廢棄物、焚化爐、非法填埋場等帶來的環境污染;成年后,他們可能一生被困在失業率高、職業健康風險高的行業。這些對健康的威脅將因缺乏衛生護理和收入保障再度擴大。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伴隨種族環境問題的凸顯,有色人種努力尋求環境公平與環境正義,迅速成為新興環保力量。沃倫抗議事件后,有色人種逐步覺醒,積極應對日益嚴峻的社區環境問題。1990年,有色人種環保組織致信批評主流環保組織,聲明“種族主義和環保運動的‘白膚色成為阿基琉斯之踵”,要求他們關注社區環境問題,將有色人種雇員比例提升到35%~40%。⑦1991年,第一屆美國有色人種環境領導峰會順利召開,300余名社區環保領導人參會。峰會不僅把環境重新定義為生活、工作、娛樂的地方,將環保議題從社區有毒廢棄物污染拓展至核能開發、軍事、交通運輸、日常生活及職業場所等多個領域,而且提出了“不在任何人的后院”的主張,不再單純追求以環境風險轉移的方式抵制公共設施在本地選址,轉而要求平等享有環境權益,恰當分擔環境風險,還通過了環境正義17條原則,為未來環境抗爭提供行動指南。⑧《有色人種環保組織名錄》登記在冊的組織從1992年的205個增至1994年的300余個。①分散各地的社區環保組織逐步聯合起來,形成了西南環境與經濟正義行動網絡、土著環境行動網絡、亞太環境行動網絡、全國黑人環境正義行動網絡等種族性環保聯盟。他們不斷強化社區抵抗力、吸納新的底層組織,以多種方式在不同的社區中共享信息,聯合各類民權組織、勞工組織,共同識別、解決更大范圍的問題,美國環境正義運動在反環境種族主義的斗爭中興起。
此后,主流環保組織及聯邦政府積極回應了他們的環保訴求。1991年,塞拉俱樂部執行董事邁克爾·菲舍爾與自然資源保護委員會執行董事約翰·亞當斯出席了首屆美國有色人種環境領導峰會,認真探討與社區環保組織合作的可能性。1992年,菲舍爾在塞拉俱樂部百年慶典上表示,希望有色人種“友好接管”俱樂部,爭取環境正義必將成為俱樂部的主要目標。②奧杜邦協會、荒野協會、全國野生動物聯盟等主流環保組織也表態愿與社區環保組織合作,為其提供專業技術知識、小額贈款等。③美國環保局不僅發布了1992年《環境平等:減少所有社區的風險》的報告,調查白人與有色人種的健康、社會經濟以及有毒物質接觸狀況,重新審查環保局的項目、風險評估和風險交流程序,④而且相繼成立了環境正義辦公室、環境正義咨詢委員會等機構,將環境正義問題納入長期規劃和管理之中。1992年,克林頓總統任命本杰明·查維斯和羅伯特·布拉德為總統過渡團隊自然資源與環境小組成員,這使得有色人種代表能直接參與政府環境決策。⑤兩年后,克林頓簽署12898號行政命令,即《在有色人種和低收入人群中解決環境正義的聯邦行動》,要求聯邦機構在切實可行和法律允許的最大范圍內,識別和適當解決其項目、政策和行動對有色人種及低收入群體的人身健康或環境造成的影響,將實現環境正義作為自己使命的一部分。⑥歷經十余年的抗爭,有色人種的環保訴求得到了主流環保組織的支持,納入政府環境決策之中。
某種程度上來說,有色人種社區環保行動是民權運動在環境領域的延伸。沃倫抗議事件推進的環境問題種族化使得有色人種環境弱勢處境得到了空前的關注,不僅激發了有色人種捍衛環境平等權益的強烈渴望,拓展了美國環保運動的社會基礎,還迫使政府及主流環保組織關注他們的環境困境,反思以往環保運動對公平正義的忽視。然而,將環境完全種族化割裂了有色人種與白人的聯系,忽視了底層白人也面臨環境威脅的事實,并非徹底地解決之道。20世紀90年代,有色人種的反環境種族主義行動逐步轉向更具包容性的環境正義抗爭。1994年,沃倫縣填埋場出現滲漏危機,當地民眾拒絕轉移廢棄物,最終在黑人與白人、民眾與政府的共同努力下,于2003年就地無害化處理多氯聯苯廢棄物,順利解決環境危機。⑦如何應對愈來愈高的環境風險,依然是美國底層民眾面臨的嚴峻問題。
【作者簡介】劉鵬嬌,南開大學世界近現代史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環境史。
【責任編輯:王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