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受傳統療養觀念的影響,19世紀美國流行自然療養觀念,此時美國的肺結核療養院采用自然療法治療患者。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療養院逐漸發展壯大。這時,盡管有人對療養院存有質疑,但直到20世紀中葉,絕大多數美國人依舊信任肺結核療養院。后來,療養院的監禁性質、有限的病床數量、社會各類防治肺結核組織的出現、療養院與普通人生活產生沖突等都使得美國人的自然療養觀念發生轉變。現代醫學的興起更是人們療養觀念轉變的本質原因。20世紀50年代,美國的肺結核療養院時代以療養院的相繼關閉為終結,肺結核療養院最終退出了美國歷史的舞臺。
關鍵詞 自然療養觀念,美國肺結核療養院,興衰歷程
中圖分類號 K712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12-0052-07
肺結核對于我們而言并不陌生,在我國歷史上,西漢便有肺結核的病例,①《紅樓夢》中林黛玉的嬌弱身姿與蒼白的面容,也曾代表了肺結核患者的“病態美”。而在西方歷史上,人們曾把肺結核稱為“白色瘟疫”。②19世紀與20世紀的美國,人們的健康狀況更是與肺結核緊密相關,在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物出現之前,肺結核療養院是比較常見且有效的治療方式。在借鑒了歐洲的療養院醫療經驗后,美國自成體系地建設了療養院,并出現了“療養院運動”與“療養院時代”。在美國療養院存在的70年時間中,肺結核患者往往到療養院中接受治療,他們呼吸新鮮的空氣、得到充分的休息、食用有營養的食物,通過各類“自然療法”重獲健康。
縱觀美國肺結核療養院的歷史,它不僅僅是醫療機構的興衰史,更是醫學思想、民眾觀念變化的歷史。當然,文化向來與疾病有著密切的聯系,不同的醫學文化直接影響人們對疾病的認知。在西方,15世紀的歐洲人認為患有肺結核并最終死去象征著美的凋謝,18世紀后期到19世紀中期,在浪漫主義的影響下他們把患肺結核而死視為一種幸福。③甚至到19世紀初期,西方社會依舊認為病人“感情激動地”咳血、死于30歲之前是非常時髦與適宜的。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英國的三位浪漫主義詩人:拜倫、雪萊、濟慈都被認為是最合適、最時髦地死于肺結核。④但人們對肺結核的浪漫主義幻想最終止于1882年科赫發現結核桿菌。此外,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在其《疾病的隱喻》一書中也解讀了具有隱喻、作為一種文化的結核病,以及在科技發展影響下變化的結核病文化。⑤
而有關肺結核療養院的歷史,國外學者同樣多從文化方面加以研究。埃倫·達姆斯基(Ellen Damsky)從文化史的角度闡述肺結核療養院,他把特魯多的阿迪朗達克村舍療養院(Adirondack Cottage Sanitarium)與醫學歷史、女權運動、宗教信仰、醫學科技的發展、肺結核的文化史相聯系。他認為,修建療養院是建構了一種“社會”,同時,特魯多的“清新空氣”治療是建構了一種治療理念。⑥莉薩·戴安娜·萊金斯(Lisa Dianne Lykins)通過研究肺結核療養院,提出了印第安文化是一種“有疾病”的文化。⑦此外,一些學者從管理制度方面探討了肺結核療養院的歷史,如羅伯特·A.特倫納特(Robert A. Trennert)從肺結核療養院的角度,考察了20世紀上半葉美國官方管理印第安人的方式。①辛西婭·A.康諾利(Cynthia A. Connolly)專門研究兒童防癆療養院,在《借助監禁預防疾病:美國小兒科肺結核防癆療養院運動,1909—1951年》②《拯救患病的孩童:美國社會的兒童防癆療養院,1909—1970年》③研究中,她認為衛生護理體現的是社會價值與社會的偏見;療養院體現的是疾病背后的科技、社會概念和文化張力。在她的研究中,已經涉及了自然療法與自然療養觀念,但她只將其視為治療肺結核的常見方式,沒有從療法、觀念的角度論述治療方法與治療機構間的關聯。在國內,學者何玲追溯了歐美與中國結核病療養院產生、發展、消亡的歷史,她也探尋曾經流行于世的“療養院療法”。④但她的研究只涉及醫學技術進步對療養院興衰的作用,沒有探討某一國家療養院的歷史進程,也沒有探討人們的醫學文化觀念與肺結核療養院的關系。本文試圖探索美國肺結核療養院興衰的文化原因,并從文化角度考察疾病流行時,醫生、患者、普通人等不同的社會群體對疾病、醫療的觀念,分析人與醫療機構的關聯。
19世紀,面對嚴峻的肺結核病情,美國各界人士采取措施應對疾病。受西方傳統自然療養觀的影響,醫生普遍采用自然療法治療肺結核患者。簡而言之,自然療法“倡導患病前的預防與患病后的療養,強調應注重空氣、日光、飲食和靜養,希望藉由日常生活中自然的力量,培育病人身體的抵抗力,以此去抵御結核菌的侵襲,并逐步恢復受損的機體”。⑤此時,人們采取自然療法是有一定醫學邏輯的,從病因學的角度看,當時社會普遍應用“瘴氣理論”來分析肺結核患者的患病原因。人們認為普通人吸入“不清潔的空氣”有可能患上痢疾、瘧疾,身體素質較差的人吸入這類空氣就極易患肺結核。由是,人們相信清潔的空氣有治療疾病的作用。19世紀,“美國的肺結核患者曾尋找有清潔空氣的特定區域,特別是潮濕的密西西比盆地與東部海港地區,他們在大平原與落基山的邊界吃飯、睡覺,希望通過這種‘氣候治療治愈肺結核”。⑥
整個19世紀,自然療養觀念在美國普遍流行。自然療養已是常見的療養方式。馬克·吐溫曾說過:“太浩湖(Lake Tahoe)三個月的野營生活可以將埃及的干尸死而復生。空氣非常純凈、清新、令人心曠神怡與食欲大增:這就是干尸死而復生的原因。這里的空氣也是天使呼吸的空氣。”⑦1908年,當美國人羅伯特·弗格森(Robert Ferguson)知道自己患有肺結核的時候,他與妻子迅速去薩拉納克萊克(Saranac Lake)療養。⑧同時,盡管在19世紀伊始,美國開始流行西方的理性實證主義,此時的醫學哲學家也開始探索真正的醫學哲學,⑨但直至19世紀末,美國社會對醫學的認識仍然延續古代歐洲對醫學文明的思考。因此,在自然療養觀念的影響下,19世紀治療肺結核的方法無外乎兩類:一類是提高患者自身對肺結核的抵抗力,一類是為患者營造健康的外部生活環境。在基本無法依賴外部藥物治療的情況下,美國人借助各種自然條件提升患者的身體素質。當時,還有趕馬車、唱歌、跳舞、玩啞鈴、打羽毛球、紡紗、鋸木頭等療養方法。①這些療法也是19世紀末肺結核療養院中常見的治療方式。正是這種文化觀念為后來主要依靠自然療法治療疾病的早期肺結核療養院提供了思想鋪墊與輿論支持。
在美國肺結核療養院歷史中,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Edward Livingston Trudeau)是一位開創性人物,他創建的阿迪朗達克村舍療養院是美國肺結核療養院運動開始的標志。②在此之前,美國民間也有治療肺結核病人的公益醫院或是私人療養院。但特魯多的療養院與之前的療養院有所不同,主要見于他所收治的患者。在建院之初,特魯多就將其患者定位為身患肺結核的工人階層。在建院過程中,特魯多鼓勵慈善團體與公眾一同建設療養院。特魯多對自然療法的效果深信不疑。③因為他曾患有肺結核,而他本人就是療養院自然療法的受益者。特魯多的治療方法是保證療養院中的患者可以呼吸清新的空氣、得到充足的休息、吃有營養的食物、保持積極的治療態度。④特魯多療養院的墻上寫有療養院的座右銘:“在此,病人需要做的所有事情不是休息而是鍛煉。如果你不鍛煉,請不要待在這里。”在療養院手冊上,他這樣寫道:“恢復健康依靠的是病人自己。休息,清新的空氣,有營養的食物,規范、有監管的鍛煉都有助于病人的康復。但是如果病人沒有毅力、誠實、堅定的心來遵守這些規則,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挽救他們。”⑤
20世紀早期,美國林業部官員J. T. 羅斯洛克(J. T. Rothrock)曾帶著他生病的同伴來到了賓夕法尼亞州的南部山區開辟療養院,羅斯洛克認為高山上的氣候條件有利于他的同伴恢復健康,這些優渥的氣候條件包括充足的陽光與新鮮的空氣。早期羅斯洛克的療養院只有三四間村舍、一些帳篷和為提供護理而修建的結實的房屋。后來,他們也得到了政府的資助:1903年美國政府資助8000美元;1907年,賓夕法尼亞州立法機關資助了六十萬美元。⑥
除此之外,在20世紀初的兒童防癆療養院中(Preventorium)中,也流行著這樣與自然療法相映成趣的兒歌:
P是預防(Prevention),預防強于治療;
R是休養(Rest),在開放、純潔的空氣中休養;
E是罪惡(Evils),灰塵、污穢的空氣皆是罪惡;
V是惡習(Vices),惡習使人倍感絕望;
N是護士(Nurses),充滿希望并且和善;
T是牙刷(Tooth-brush),一天三次進行刷牙;
O是(Outings)遠足,呼吸新鮮空氣并且玩耍;
R是拒絕(Refuse),拒絕接觸受污染的衣服與手巾;
I是傳染(Infection),污穢的紙杯傳染疾病;
U是我們(Us),我們最為虔誠地祈禱;
M是許多(Much),每天需要大強度(Much strength)的服務;
P-R-V-E-N-T-O-R-I-U-M(重復念出,且聲音一次高于一次)。⑦
“在開放、清潔的空氣中休養、通過遠足預防肺結核”,這些都是自然療法的典型表現。由此我們看到自然療養觀念在20世紀早期肺結核療養院中的普及,醫生、護士正在運用傳統的自然療法防治肺結核。
可以說,20世紀初是美國肺結核療養院興盛發展的“黃金時期”,公立療養院、私立療養院在美國各地紛紛興起。公立療養院主要由慈善團體、各州的州政府主持修建。1898年,馬薩諸塞州在拉特蘭郡修建了療養院;1906年,紐約市在奧特斯維爾(Otisville)開辦了肺結核綜合療養院;1907年,賓夕法尼亞州、明尼蘇達州各開辦了一所療養院;1908年,加利福尼亞州開辦了肺結核療養院,之后其他州相繼開辦了州立療養院。在20世紀初的十幾年間,社團、勞工、私人團體也開辦了療養院,比如馬薩諸塞的莎倫療養院(Sharon Sanitorium),紐約州利伯蒂(Liberty)的洛米斯療養院(Lommis Sanitarium),洛杉磯的巴洛療養院(Barlow Sanitarium),科羅拉多溫泉區的國際印刷工會療養院(International Typographical Union Sanitarium)等。為了規避開辦療養院過程中的運營風險,1905年各個肺結核療養院的管理者組織形成了美國肺結核療養院協會(American Sanatorium Association)。①此外,美國社會建立了兒童“防癆療養院”(preventorium),同時也建立起肺結核護理機構、專門的醫藥部門,這些機構很快得到了公眾的認可。直到20世紀30年代,到兒童療養院中療養一直是降低肺結核兒童發病率、死亡率的主要方式。②
此時,療養院興盛的原因,與療養方式、療養效果有很大的關系。20世紀初,被譽為抵御肺結核“游俠騎士”之一的阿道弗斯·克諾夫(S. Adolphus Knopf)醫生深受自然療養觀的影響,他認為科學、明智的自然療法對于治療肺結核非常有效。醫護人員保證為病人提供清新的空氣、陽光、水、充足營養的食物(牛奶、雞蛋、肉、蔬菜、水果),并且給病人服用治療肺結核的藥物,那么肺結核病人是有可能痊愈的。大多數醫護人員還特別強調了清新空氣的醫療作用,他們認為只要當地氣候不是極度冷或極度熱,清新空氣對于治療肺結核是有顯著效果的。③1909年,查爾斯頓的一位護士曾建議病人去療養院接受治療,在當時看來,療養院的清新空氣治療是有效的治療方法,病人們也比較信任這種治療方法。④
但與此同時,美國各地興建療養院并非像表面上看的一團和氣。20世紀初,伴隨著醫學科技的進步,醫學技術正在逐漸取代療養院的自然療法,甚至傳統的自然療養觀念在持續了幾十年后也產生了轉變。此外,療養院在經營過程中暴露出來的問題也推動了人們療養觀的轉變,人們不禁懷疑,傳統的自然療法究竟是一種科學的治療方法還是人們長期累積的治療經驗?
在美國療養院的歷史中,人們對療養院治療是否有效一直持有懷疑的聲音,直到抗生素與新治療藥物出現、新療法的治療效果證明了自然療法的不足之時,人們的療養觀才發生徹底的轉變。
以療養院相對封閉的生活方式為例,美國社會對這種方式的質疑伴隨了療養院發展的始終。在療養院剛剛興起的19世紀末,就有接受過療養院治療的病人認為與病友們同處一室,除了接受療養或是欣賞窗外的風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去做,這種生活狀態使他窒息。有病人說,“我曾用一年的時間接近了‘肺病患者,這段經歷讓我明白,在病人聚集的地方,他們一定會或多或少地討論自己的病癥,而這些討論一定會引發‘精神緊張。但是人們相信,緊張的精神狀態有助于他們痊愈,冥想或是專注地觀察室外的物體都是治療肺結核的方式”。他認為這種治療方法以及自己的精神狀態類似于監禁。最終,他選擇“獨居監禁”(solitary confinement)的治療方法,也就是自己一個人待在私人的門廊之中。⑤人們對薩拉納克萊克的評價同樣莫衷一是。有人認為,薩拉納克萊克從來沒有讓人感到“耳目一新”,菲利普·沃什伯恩(Philip Washburn)曾說道薩拉納克萊克的氣候是陰沉的,讓人無法避免“病弱的知覺”,這使得薩拉納克萊克“比任何時候都荒涼”。對于薩拉納克萊克舉辦狂歡節與組織聚會等集體娛樂活動的行為,沃什伯恩也認為“有粗糙的如同營房般的氣氛……” ⑥此外,人們認為薩拉納克萊克持續吸引肺結核病人的原因,通常不在于此地的環境,更多的是特魯多給予了病人希望,城鎮創建了一個很好的保護病人的地方。⑦
建于1909年的兒童“防癆療養院”也有孩子情緒上的問題。在療養院接受治療的兒童曾有“被關小黑屋”的經歷,他們在療養院生活會產生孤獨與害怕的情緒。⑧這種防癆療養院也曾被人們稱為“孩子們的監獄”(prison for children),可見除了預防、治療肺結核,療養院的監禁性質也確實為世人所詬病。在療養院發展的后期,由于它監禁、隔離的性質,導致療養院的發展速度與前期相比緩慢了許多。①這時候的療養院更像是尋找、接納肺結核疑似病例的公共醫療機構,它為病人提供治療,同時降低了肺結核疾病的傳播速度。
實際上,在美國肺結核療養院剛出現的20世紀初期(1907—1908年),美國就曾有人懷疑氣候治療的效果。印第安納會員會議(Indiana General Assembly)成立的肺結核醫院委員會(Tuberculosis Hospital Commission)原本想通過研究來證明海拔越高越有利于治療肺結核。但經過調查他們發現,“療養院的治療效果與氣候因素的關系并不密切,療養院的關鍵在于對病人仔細、持續的日常監控”。②同時,也是在20世紀初,療養院在發展過程中面臨專業醫護人員缺失的問題,當時有條件訓練肺結核護士的療養院屈指可數:1904年,誕生了第一所培訓護士的組織——亨利·菲利普肺結核組織(Henry Phipps Tuberculosis Institute),之后有1907年賓夕法尼亞州的懷特·海文(White Haven)療養院、1908年馬里蘭州的歐多伍德療養院(Eudowood Sanatorium)。③
此外,美國社會多種多樣依靠醫學知識治療肺結核的組織與方式一直都對主要采用自然療法的“經驗”性的肺結核療養院的治療有競爭作用。1896年,巴爾的摩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護士發起了“美國到訪護士計劃”(Visiting nurse programs),在這個計劃的指導下,護士們到病人的家中指導病人防治肺結核。同時,在肺結核博覽會(Tuberculosis Exposition)上,人們宣傳治療肺結核的方式方法,美國社會上的醫學團體也開始建設肺結核醫務室。
至20世紀前20年,在肺結核療養院自身的發展過程中,其所配備的病床數量遠遠少于肺結核患者的數量,病床數量不足抑制了療養院發揮其本應有的治療效果。當時,肺結核療養院對于治療肺結核、延緩病人死亡確有明顯的療效,因此,有機會得到治療的病人是幸運的。根據官方數據,1904年美國有600所肺結核醫院與療養院,每一所醫院、療養院可以容納200個病人,病人進入醫院、療養院中可以得到治療,這樣僅僅有5%的病人會受到疾病的折磨,當時美國政府報道的肺結核死亡率為0.2007%。④在加州蒙羅維亞(Monrovia, California),弗朗西斯·波廷杰(Francis Pottenger)開設的療養院有11張病床;1918—1927年,新墨西哥的維爾馬亞工業療養院(Valmora Industrial Sanatarium)治療了724名病人。⑤在1920年,位于俄亥俄州克里夫蘭(Cleveland, Ohio)的療養院有393張病床用于治療肺結核病人,⑥在1885—1954年,薩拉納克萊克治療了12500名病人。⑦當時紐約有5萬名病人,市內只有2000張病床,⑧因此90%的病人只能在家休養。⑨因此,病床數量不足限制了病人獲得治療的機會,這是削弱療養院社會影響的重要因素。
而在治療肺結核的專用藥產生前,社區的普通居民不希望建設療養院的原因也是多樣的。1901年,紐約州的一位主教以療養院的選址位置不合適為理由給特魯多寫信,他反對修建雷·布魯克(Ray Brook)療養院。主教認為療養院修建在當地主要的鐵路線上,沿途來往的火車將會大肆傳播肺結核。⑩在美國的其他地方,即便法院已經認同可以修建療養院,但附近的居民也會縱火破壞療養院。他們不希望在住宅區附近建設療養院。此外,1921年曾有一起居民訴訟醫生的案件,案件的內容是醫生在居民區經營肺結核療養院,療養院距離原告的住處很近。而療養院導致此處的房價下降了25%,人們拒絕來此地居住,因為他們擔心會感染肺結核。案件的結果是法院支持原告,禁止在居民區建設療養院。①這說明在此時的美國,人們相信療養院會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人們對肺結核療養院的恐懼態度甚至成為阻礙療養院持續發展的原因。
進入20世紀中期,肺結核療養院的弊端已經顯現出來,療養院采用的自然療法會耗費病人較長的治療時間,病人長時間待在療養院會對本人及其家庭產生很大的負擔,這種負擔不僅僅是治療經費的壓力,也有病人長期離家而產生的心理壓力。曾有一位離開療養院的病人對醫生說:“我的妻子在工作與照顧孩子的壓力之下還要定期到療養院照看我,如果她因為我病倒了,那么我的身體也不會恢復。如果我長期待在療養院中治療肺結核但沒有精力照顧自己的家庭,那么我選擇離開療養院在家里照顧自己。”②
盡管在療養院發展的初期、早期,人們從未停止懷疑自然療法的有效性,但人們的療養觀發生徹底的轉變還是在科學理念下肺結核專用藥出現之時,它們的出現劇烈沖擊了肺結核療養院中的自然療法。在20世紀頭十年,肺結核療養院的治療方法就已經有了改變,氣候治療不再是治療肺結核的主要方法,人們在為城市窮人修建肺結核療養院時,地點更加接近城市,不再是原來的高山地區。療養院里出現了治療肺結核的新式器械。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診斷肺結核不僅僅依靠檢驗痰液,而且也包括給胸腔照X光片。西雅圖的肺部專家曾以他們早在20世紀40—60年代就可以通過X光片診斷病人為驕傲。靜脈注射治療肺結核的外用藥也提高了疾病的治療效率,“費城的拉塞爾·雷克(Russell Ricker)躺在硬木頭地板上,他感染了肺結核。他在鄉下的生活節奏是早晨工作、下午休息,而這種注射藥物治愈了他”。③患者們盡管會謹遵醫囑到療養院護理,但是他們還是相信只有藥才是有效的:“約翰·弗蘭克·黑文斯(John Frank Havens)對自己的肺結核病情非常失望,他在療養院中等待死亡。但是新研制的藥物制造了奇跡,他最終痊愈,并重新開始他的屠夫生意。”④
新藥物的出現對此前傳統的自然療法起到了替代的作用。1944年,美國社會開始出現抗生素療法,這種治療方法使肺結核從一種致死的慢性病變為一種可治療的傳染病。一位在新澤西州紐瓦克市(Newark, New Jersey)小兒科病房工作的護士曾吃驚地說:“抗生素改變了世界:一夜之間,兒童肺結核病例幾乎全部消失了。”⑤1948年,國家肺結核協會(National Tuberculosis Association)撤銷了對防癆療養院的財務支持,這無疑限制了療養院的發展。1949年,醫生在治療肺結核時開始使用新藥物,如對氨基水楊酸(PAS),這是一種治療效果顯著的口服藥物。此后,美國醫生還研發了新的藥物——異煙肼,它比鏈霉素、對氨基水楊酸更有效,而且沒有毒副作用,價格也相對便宜。有數據表明,在鏈霉素與對氨基水楊酸發明后的8年,每一位肺結核患者的治療費用平均為3500美元;使用異煙肼可以降低到100美元。但異煙肼也存在不足,病人服用后身體會逐漸產生抗藥性。
新的藥物治療對療養院有替代的作用,使療養院最終走向衰落。盡管在20世紀中期,一些療養院也采取新的藥物治療,所以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療養院的聲譽。以冷杉林療養院(Firland Sanatorium)為例,在貝蒂·麥克唐納(Betty MacDonld)所記述的時代,⑥患者進入療養院就意味著被宣判了死亡;而在抗生素時代,進入療養院則意味著從“白色瘟疫”中恢復健康,因為在療養院中也使用藥物治療肺結核患者。在抗生素療法剛剛出現時,防治肺結核的官員曾屢屢稱贊冷杉林療養院,如錫德里克·諾斯羅普(Cedric Northrop),他相信冷杉林療養院是整個國家最好的療養院之一。后來,到了20世紀50年代,美國各地所采取的“非住院治法”獲得了明顯的療效。1957年,羅賓斯(Robins)與查維斯(Chaves)曾一起撰寫研究文章,他們調查了501名肺結核病人,其中313名病人的痰液檢查結果顯示,他們肺結核病情已從陽性轉為了陰性,而這是他們經過了24個月的院外治療的效果;同時,這313名病人當中有134名病人是完全治愈的。①這些藥物治療的成功效果鼓勵了美國的醫療官員關閉他們之前所開設的醫療機構,因此,從20世紀50年代起,薩拉納克萊克的特魯多療養院、紐約城的奧蒂斯維爾療養院(Otisville Sanatorium)相繼關閉,療養院的關閉也昭示了“美國療養院時代”的結束。
在醫學發展的歷史階段,人們在自然療養觀念的影響下,出于對自然療法的信任,肺結核療養院應運而生,在疾病嚴重的19世紀,美國甚至產生了肺結核療養院運動。但伴隨醫學的進步,人們科學地認識了疾病的病發原理,新的治療方法也逐漸取代了曾經的療養院治療,療養院終成為歷史的過客。但美國肺結核療養院的消失不是一蹴而就的。盡管有關美國控制肺結核病情的歷史將二戰后的時代描述為抗生素療法“勝利的時代”,在這些記錄中,新藥物產生的療效縮短了患者的住院時間,這是療養院關閉的主要原因。②但是,療養院在抗生素出現后遠沒有失去它的作用,直到20世紀50年代,醫生們依舊認為療養院是理想的監控病人進行藥物治療的場所。1950年,西雅圖的冷杉林療養院容納了1200多名病人,這些病人不僅僅接受抗生素的治療,也接受精密的生理檢驗甚至是外科治療,1954年美國療養院的病床數量甚至達到歷史上的峰值——接近12萬張病床。
療養院使用抗生素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療養院的聲譽,但是人們此時關注更多的是抗生素療法的成效,人們的治療觀念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自然療養觀念已成為歷史的記憶。但是,在面對疾病時,普羅大眾的療養觀念始終存在,人們對疾病的認識、對治療方法的態度,至今仍影響著人們面對疾病時的選擇。
【作者簡介】劉黛軍,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環境史。
【責任編輯:王向陽】
Abstrac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the nature cure concept was popular in America, at that time, American tuberculosis sanatorium treated patients with nature cure. At the end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many states in America opened the sanatorium. Even though some people doubted the effect of sanatorium, until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 most American believed tuberculosis sanatorium. Later, the nature cure concept changed which made the failure of American sanatorium because of its imprisonment nature, limited numbers of the patients beds, other kinds of tuberculosis organizations appearing, the conflict between common people and sanatorium and the medicinal development which was fundamentally. Finally, American tuberculosis sanatorium era ended with the sanatoriums close at 1950s.
Key Words: Nature Cure Concept, American Sanatorium, The Vicissitu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