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史記》執政太后形象比較

李帥

摘要：《戰國策》《史記》兩部著作皆記載了秦國宣太后、趙國趙太后、齊國君王后三位執政太后的相關事跡，但是針對同一執政太后，兩書作者所寫的事跡有一定差異，執政太后展現出了不同的形象，體現了兩書作者對執政女性的不同態度。造成這樣差異的原因是《戰國策》《史記》兩書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個人的思想觀念不同。

關鍵詞：《史記》;《戰國策》;女性觀

太后，這一稱號始于秦昭王時期。帝王的權利本來是至高無上的，但是太后作為帝王的母親，帝王在太后面前有為人子的責任，太后可以說是古代女性中權利最高的。先秦兩漢雖然已經是父系社會，但有的太后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在父權社會中拿過權杖，執掌國政。

在《戰國策》的太后中，有過執政經歷的太后為秦國宣太后、趙國趙威后、齊國君王后、宋國宋太后。《史記》中有過執政經歷的太后為秦國宣太后、帝太后，趙國趙威后，齊國君王后，漢代呂后。在普遍認為“女性是弱者”“重男輕女”的中國古代社會，執政太后們不僅是參政，更獲得了本來牢牢掌握在男性手中的權利，她們的女性身份給她們的執政帶上了一層特殊性。本文擬通過對《戰國策》《史記》共同記載的三位執政太后，即秦國宣太后、趙國趙威后、齊國君王后的事跡比較，探討《戰國策》《史記》作者對同一執政太后形象刻畫的差異及其成因。

一、《史記》中執政太后形象

（一）專權私通的宣太后

《史記》對于宣太后的記載主要集中在《秦本紀》《穰侯列傳》《范睢蔡澤列傳》《匈奴列傳》，全部為第三人稱記敘，沒有任何關于宣太后的直接描寫。由于昭王繼位時年幼，因此宣太后代為執政，但昭王成年后，宣太后也沒有將權力完全交還給昭王。昭王三十六年，魏國的范雎到秦國游說秦昭王加強王權，之后宣太后被廢。

《匈奴列傳》記載：“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1]6541宣太后與義渠王私通并且生有二子，然而在秦昭王三十五年，宣太后卻將情夫義渠王騙到甘泉宮殺之，趁機討伐義渠，得到了大片土地。在此司馬遷似乎只是客觀地陳述事實，沒有表現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但是可以注意到，司馬遷在描述宣太后和義渠王關系時用的是“亂字。《左傳》關于女性的非正當性關系都是用“淫”“亂”“嬖”等詞來形容的，目的就是強調這樣的行為是卑賤的，不符合禮法的。由此可以推測司馬遷對宣太后私通義渠王從而獲取利益的行為似乎并不贊賞。

（二）袒護幼子的趙太后

趙威后是趙惠文王的王后，趙孝成王的母后。趙孝成王繼位時尚且年幼，由威后代為執政。秦國看趙國現在是孤兒寡母在執政，趁機出兵攻打趙國。趙國向齊國求救，齊國一定要趙國的長安君到齊國做質子才肯出兵。長安君是威后最疼愛的小兒子，威后堅決不同意，大臣輪番勸諫也勸不動。大臣觸龍對威后循循善誘，“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威后現在給長安君肥沃的土地和財寶，可是威后百年之后，沒有任何功勞的長安君如何在趙國立足，不如趁現在讓長安君為國立功。最終威后同意了這件事。

這個故事與《戰國策》的記載基本一致。故事的主題是贊揚觸龍高超的游說技巧，司馬遷贊同的是其中蘊含“無功不受祿”的平權思想，而故事中的威后并沒有展現一個女政治家應有的果斷和才干，反而展現的是一種容易為人詬病的女政治家的婦人之仁，為了寵愛的小兒子忽視國家的利益，采取對抗大臣的方式也是一種非常幼稚的做法——吐口水（“復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三）賢惠孝順的君王后

君王后是齊襄王的王后。《史記》對于君王后的評價可概括為一個字“賢”。君王后雖然從普通女子成為了王后，但是由于她“不取媒因自嫁”，父親太史敫認為她有辱門楣，終身不再見她。但君王后不因此記恨父親，仍舊盡自己做女兒的孝道，受到眾人稱贊。第二，“君王后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1]3715這句《史記·田敬仲完世家》的原文與《戰國策·齊策六》“君王后事秦謹，與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有余年不受兵”[2]274對比，開頭的“君王后賢”和“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於秦”是《史記》加的，說明作者司馬遷認為君王后小心侍奉秦國，對其他五國被秦國攻打置之不理的政策使得齊國得到了四十年的安穩是“賢”的表現。

總的來看，《史記》對于這三位執政太后的記載更偏向負面，宣太后的專政淫亂，趙威后的婦人之仁，對君王后的贊賞其中一部分也是出于對女性的一般評價“孝順賢惠”，而關于三位執政女性的具體政治才干沒有任何展現。但她們作為執政太后，真的一點體現其政治才干的事跡都沒有嗎？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可以比較一下《戰國策》對三位太后的記載。

二、《戰國策》中執政太后形象

《戰國策》記載的關于三位太后與《史記》大致相同的事跡在此部分不再重復論述，主要討論《史記》沒有展現三位執政太后政治作為的部分。

（一）洞察時勢的宣太后

《秦策三·五國罷成皋》記載，秦昭王想替成陽君向韓、魏兩國謀求相位，韓、魏不肯聽從。當初秦王將成陽君派往齊國，成陽君受到齊國田單擠兌，秦昭王沒幫他一把。由此宣太后對秦昭王說：“成陽君以王之故，窮而居于齊，今王見其達而收之，亦能翕其心乎？”[2]102秦昭王在成陽君落魄的時候沒有給人家雪中送炭，如今卻想給人家錦上添花。宣太后分析：“窮而不收，達而報之，恐不為王用;且收成陽君，失韓、魏之道也。”[2]102這樣做不僅不能籠絡成陽君，還會損害和韓國、魏國的關系，損人不利己。從這段言論可以看出，宣太后比起秦昭王，更深諳用人之道和權衡政治利弊。

（二）以民為本的趙威后

趙威后在《戰國策》中除了被中學教材收錄的《觸龍說趙太后》故事，還有《齊策四》記載的趙威后問齊使的故事。齊王派使者到趙國，趙威后連齊王的書信都沒拆，就對齊使連發三問：“歲亦無恙邪？民亦無恙邪？王亦無恙邪？”[2]242齊使沒有回答，而是不滿地表示為什么威后不先問候尊貴的齊王而是先問候賤民。威后答：“茍無歲，何以有民？茍無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問末者耶？”[2]242這種鮮明的民本思想，體現出趙威后政治上的遠見卓識和開明態度。司馬遷是一個有著強烈民本思想的史學家，卻沒有將趙威后問齊使這一段寫進《史記》，原因值得深思。

（三）不畏強秦的君王后

秦王曾派人給君王后送去一副玉連環，并且特意說：“齊多知，而解此環不？”[2]274很明顯帶有挑釁羞辱齊國的意味。群臣都沒人能解開玉連環，見此，君王后拿起錘子將玉連環一錘敲碎，告訴秦使：“已經解開了。”估計當時秦使和群臣都目瞪口呆，難以相信一個弱女子竟敢以這樣果斷的氣勢回擊強秦。從敢于突破常規與落魄的齊襄王結合到執政時的氣魄，君王后的勇氣和膽量都超過一般的男子。

從《戰國策》的記載來看，《戰國策》作者毫不掩飾對執政女性在政治活動中所展現智慧的認同。

三、兩書作者女性觀不同的原因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注意到，對于《戰國策》宣太后、趙威后、君王后三位女性執政期間的事跡作為，司馬遷都沒有將之收錄進《史記》。《戰國策》是《史記》重要的材料來源之一。若司馬遷看到了《戰國策》這部分的內容，那么顯然是司馬遷刻意不記載，他不愿承認女性執政上的能力。影響兩書作者對執政女性看法的原因主要是作者所處時代的思想風氣不同

戰國時期，戰火紛飛，社會動蕩不安，禮崩樂壞，禮制的約束力下降。社會思想方面，百家爭鳴，各家學派紛紛著書立說，宣傳自己主張，社會并沒有統一的思想規范約束人民，社會思潮自由開放。在這樣的社會思潮下，《戰國策》能夠采取寬容的態度看待女性執政這件事。

同時，《戰國策》一書的作者多是縱橫家，他們崇尚的是智謀名利，最鄙夷的就是禮義道德。《戰國策》中作者描寫的執掌國政的女性，有著異于常人的政治遠見，對政治的處理和國家的治理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她們的政治頭腦絲毫不遜色于男性。《戰國策》體現了對女性個人價值的肯定和關注，表現出對女性智慧的敬佩和推崇。

司馬遷生活在漢代，司馬遷的老師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提出“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由此逐步加深了對女性的規范和約束。

司馬遷所處的是認同“男尊女卑”男權社會，贊揚的是做好賢妻良母的女性，婉順有道，自視卑弱才是女性該有的樣子。在君權神授的封建設會，天子是上天指定的，女性竟然要分享男性的政治權利，這樣的女性往往被比喻成牝雞司晨，大都是被丑化的形象。

綜上可見，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司馬遷對于女性執政這件事是否定的，他不愿意承認或突出女性也是具有執政才能的。在男性社會，話語權掌握在男性手中，司馬遷沒有收錄《戰國策》所記載的關于宣太后、趙威后、君王后三位執政太后政治作為的事跡。當然，我們討論《史記》《戰國策》對于女性執政這一問題的態度，并不是要以今天男女平等的思想來要求司馬遷。馬克思主義認為，歷史人物是時代的產物，他們的活動必然受到時代制約。但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有人站在傳統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歧視與限制立場，否定女性同樣具備政治才干，將女性排斥在政治參與之外。以史為鑒，作為一名當代女性，我們應該增強政治參與的主體意識，提高參政議政的能力，社會也應健全女性政治參與的法律制度。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M].韓兆琦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

[2]劉向. 戰國策 上[M].姚宏;鮑彪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