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培圓
一、豬文化的形成
豬從遠古到現代一直與人都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中國最早開始馴化豬,中國養豬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早、中期,而后在亞洲地區都出現了被馴化的豬。與此同時,野豬也一直存在于山林之中。長時間人與豬的“共同生活”,豬也在各國文化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如在中國古代,北斗七星被稱為彘星,彘是大豬的意思[6],《春秋說題辭》寫到:斗星,時散精為彘,四月生,應天理。[7]而在大汶口文化和河姆渡文化出土的陶器中,出現了北斗與豬的印記。在日本,野豬被稱為“豬”,而家豬則被稱為“豚”。野豬被認為是勇猛無畏的,如“豬突”在日本是一種大無畏的沖鋒方式,而家豬則被認為是不聰明的,愚笨的。日語里,對外人謙虛的稱呼自己的兒子為“豚児”,和中國的“犬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在歐洲文化中,對于野豬是有著敬畏之心的,當然他們把野豬更多認為是一種“強大的對手”。在“歐洲文明源頭”的希臘文化中,很多英雄都是死于野豬獠牙之下,比如阿卡狄亞的英雄安凱俄斯。而狩獵野豬成為了英雄的英勇事跡,如在希臘神話《卡呂冬狩獵》中年輕有為的卡呂冬王子梅列阿格羅斯召集各城邦的英雄來消滅狩獵女神阿爾忒休斯降下的怪獸野豬。而對于家豬也更多帶有貶義,如PIG在英文中不僅僅指“家豬”這種動物,也指令人討厭、貪吃、讓人感到不快的人。
到了現代,文化的發展賦予了豬更多的含義。尤其是在文學中,“野豬”和“家豬”也開始被用來代表兩種人:野豬被認為是更加真實的,更有生命力的代表;家豬則被用來隱喻某種被現代社會所異化的人,這種人奸詐,狡猾,虛與委蛇,為了顧及自身的利益不擇手段等等。
而在野豬和家豬之間又存在轉換的關系,家豬朝著野豬的方向發展是對桎梏的反抗,野豬開始變得像家豬一樣,則是平庸,貪婪和狡詐的開始,甚至是豬會變得越來越像人,到達了異化的極端。由此,文本也達到某種隱喻和諷刺的目的。
不停轉換角色的豬
《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是王小波最著名的一篇文章,它以文革時期的我下鄉插隊時的故事為敘述主體,講述了一頭不按規則生活,瀟灑自如,特立獨行的公豬。這豬與別的豬不同,別的公豬要么被劁掉,要么成了種豬。而他吃著最好的糠,沒事就去別的村寨找喜歡的母豬,還可以自由的學汽笛叫。
終于到最后老鄉忍不了了,他們要收拾這頭特立獨行的豬。而豬也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跑出了包圍圈,最后我再見到這頭豬的時候,它已經長出了獠牙,變成了一頭野豬,雖然認識我卻不容我走近了。
在這個故事中,很明顯家豬逐漸地變為了野豬,而王小波對于這種變化是持贊同態度的。這種變化所需要的條件有這么幾個:不能被閹掉、足夠聰明,向往自由。足夠聰明和向往自由更多是形而上的一種表現,而最重要的其實是不被閹掉,它意味著不會被現代社會所壓抑的生命力。
這在王小波的小說中也有很多表現,如在《黃金時代》的開頭,王小波就表達了這樣一層意思: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槌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捶不了我。
動物的性器官在王小波的文本中作為了一種生命力的象征,而生命力是一個不被社會所鉗制,追尋自由的人所必須擁有的內在動力。
在王小波的《一直特立獨行的豬》之前,匈牙利作者莫爾多瓦·久爾吉就創作了一篇膾炙人口的《會說話的豬》。這篇文章更多的是對專制體制和這種體制下某種人的諷刺,文章極富有黑色幽默感,講了一只豬如何通過出賣同伴、搜集秘密、陷害上司等方法一步一步走上“領導崗位”的。
這只豬的變化歷程影射了某種體制下人的異化。豬從開始有了姓名,到吃自己同伴的肉,最后甚至想要娶女主管為妻,性格也變得愈發扭曲和畸形。而這種扭曲和畸形的心理變化所伴隨的外形變化就是豬到人的變化,豬開始修剪自己的鬃毛,開始穿西裝打領帶,還學會了開汽車。作者用外形的異化來反映內在的扭曲,尤其是讓豬變成人可以說是讓人拍案叫絕。
如果說王小波是向右拐,讓豬奔向了真實、生命力和自由。那久爾吉便是向左拐,讓豬朝著人的虛偽、狡詐和陰險的黑暗而去了。雖然故事的敘述方式不同,結果不同,但他們所表現的內核是相同的。而野豬—家豬—人的結構內核也浮現了出來:人從真實和有生命的個體,在現代社會下被壓抑,從而走向了扭曲和異化的極端。
《動物莊園》中的豬在更是在這方面做到了淋漓盡致。其中分別寫了四頭豬,老少校是“動物主義”思想的提出者,雪球和拿破侖是莊園革命的領導人,聲響器是拿破侖的忠實支持者。
莊園從一開始就成了豬們的舞臺,從開始的老上校提出了“動物主義”思想,領導動物們奮起反抗。到莊園成為了雪球與拿破侖的角斗場,拿破侖最終驅逐雪球。還有聲響器不停地為拿破侖作宣傳,獲取其余動物的信任。整部《動物莊園》甚至可以被稱作“肥豬竊國記”,至此,豬在文學中已經被“拔高”到了無可匹敵的地步,其中的豬已經不再是如《會說話的豬》中的一個主管,而是可以縱橫捭闔歷史的那群人。
二、為什么是豬?
1、豬的反抗
這里所說的豬,指的是家豬,野豬在文化中的象征一直是穩定的,而家豬則從日常的愚蠢,笨拙形象,變成了精明,狡詐,唯利是圖的動物。這種變化,其實是異化的開始,而豬是最合適的動物。畢竟豬不論是在各種特性上還是習性上大都與人的差異相比于其他動物是小的,做實驗最常用的兩種實驗動物便是白鼠和豬,且豬本身就屬于被馴養了的動物,這類被人類馴化的動物相對來說是比較少的,比如狗,比如牛等。文本都是先給了限定,豬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或者說大部分家豬不是這樣的。《會說話的豬》所寫的豬是為了反抗被殺掉,才將自己的會說話的本領暴露出來。《動物莊園》中的豬也是如此,為了反抗農場主的不平等對待。
而豬在日常中所扮演的角色是“被宰殺”的動物,這種動物從一出生開始它的作用就是養肥了殺掉吃肉,這在某些方面就與那些被壓迫和被奴役的群體形成了一致性。而其他幾種常見動物在文本中則不是如此,狗大都是作為“守衛者”存在,牛和驢作為“承擔者”,貓更多則是浪漫的。
所以豬的反抗一開始就帶著某種必然性和合理性,而且豬的反抗也本身就帶著某種意味,這種反抗在一開始是純潔的,只是為了活命或者活的舒服一點。但這種反抗一旦真正獲得權力,那異化便開始了。
2、豬的異化
如果說反抗的使命讓豬從眾多動物中脫穎而出,開始擔任這一“丑角”。那真正讓它異化,變得如同“人”一樣的因素,便是貪婪。
我們需要先認定人為什么會異化,在筆者認為,人異化的核心是欲望的推動,而現代社會由于溫飽的解決,不再為物質的溫飽感到擔心。于是精神需求開始增加,而一旦需求被滿足,就又會出現更大的需求。工業社會將這種循環變得越來越頻繁,于是欲望則開始指數級的增長。
豬是貪婪的,這種無止盡的欲望可以使得一個本來愚笨的動物,變得十分狡詐、陰險。這在《會說話的豬》中也有體現,豬很費勁才能理解“辯證地”是什么意思,他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辯證地=只要好的”。而在無數次這樣的“磨煉”之中,豬也變得越來越“聰明”了。
野豬—豬—人的結構,其實很好的闡述了人的演化。這和福柯的權利話語有著共通之處,從野豬到豬是身體被規訓,如同古代的酷刑。而從豬到人則是意識被規訓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豬終于一步一步異化成了“人”。
雷軍有一句名言:風口能讓豬也飛起來。而在這些文本中的豬,我們也可以得出差不多的結論:欲望能讓豬也統治世界。
參考文獻:
[1]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王小波雜文隨筆全編 [M]. 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
[2]艾曉明,李銀河.浪漫騎士――記憶王小波 [M]. 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
[3]久·莫爾多瓦,曹慧清.會說話的豬 [J]. 世界文學,1980 (3).
[4]王小波.王小波小說全集,黃金時代 [M]. 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
[5]奧威爾.一九八四 動物農場 [M]. 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6]象形字“彘”意思是被射入箭的野豬,下方的“矢”與兩邊的“匕”表示武器插入了野豬身體之中.
[7]意思是:北斗為豬的化身,豬四個月生產,正好對應四季,即天理。《春秋說題辭》為漢無名氏撰。讖緯類典籍,《春秋緯》十四種之一。亦名《春秋緯說題辭》,宋均注。宋以后散佚。泛論六經的意義、旨要,似為《春秋緯》的概論或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