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記（組詩）

蘇玟

九州

在初冬的唇沿上

如飲朝露，將軍還在府上

在更一些的夜里

你在紙卷上困頓又不敢彌留

當有光從北方的山頂傾瀉而下

這正是北方冬天的第一道光

也是九州初始預見的光

附著母親的神性

河流，村莊，沙棘和奔跑的鹿群

以投射的方式在地球這壁波動

走得久了，你不相信別的

你在大地上何以雙手顫抖

面對史書又面面相覷？

于是你對著自己雙手合十

用清澈的湖水，一次次擊敗

天空下飛過的白鷺

在凈土寺

天空是空的

凈土寺也是空的

寺廟朝西，沉默也是有方向的

不經意間一只主持的燕子

飛躍竹林，一池方塘中隱謐著

上香人的困惑，路邊有野草

藏經閣上銅鈴輕晃

以甲骨，以象形

你看，這平緩的山峰亦如堅定的胡床

置于清晨的鐘聲里

不可規避

打馬過蘭州

你長久停靠于港口之上

大河東流，蘭州哎

你是族人的書信，是詩人的故鄉

故鄉里故人們相繼離去

美人在夜色里

還是美人，而明月自當高懸

幸運的是你看到這一切水草

都是落敗的情形

你看到風竹在沉默里銷殞

河的北岸，和南岸燈火黯然

一岸對著一岸

如銀河，如我左手和右手的回護

你突而想到的諸侯也只是

一個名詞，在注釋里持續著

僅是一個剎那，便知曉了

我是一個有罪的人

秦 州

取渭河和漢水之上

秦州大地是大的

我們的終點也是大的

（這大也即是小的一側城墻）

在更多時候需要低下頭來

順著大河的流向，向東去

在兵戎相見的年代，取一州之地

足以養活你的臣民

而今你背對藉河

在伏羲城里急走

你的眼睛也是亮的，你會遇到

一位匠人正雕琢桃木的眼睛

他該是一位父親的

處江湖之遠，處廟堂之高

在羲皇故里即要叩拜這一磚一石

一草一木，秦州

你是明代的紅木，你是生動的

——樓閣寶剎

立冬

關于冬天的記憶是從祖母開始的

滿院積雪先于黎明前堆滿樹塘

黃鸝，玻璃鳥幻化為蒼茫的前一部分

而今祖母離開十年了

亦如昔日炊煙彌漫的村莊

在一方史志中

等待一位母親的認領

沒有故鄉的童年，和晚年

同樣是可悲的

你站立在一顆老樹下審視自己

逐年蒼老的鋒利

冬天了，群雁南飛

你突而想到將自己交諸于

一場突至的大雪

交諸于草原的胡馬，交諸部落

看到雪，便看到了離神明不足三尺的月光

此刻你又想到祖母荒涼的墳頭

冬天必將是沉重的

正如我不斷向著太陽倒下去的腰刀

鹽，驛站和鼓樓

大好河山，我竟羞愧于雙眼含淚

麥積山

江山如畫，煙雨如鼎

該有隱士隱居于此，靜聽跫音

我從焉支山下跋涉而來

手中的拐杖指向我的脊梁

山下廟門緊閉

這也該是我的故鄉，云霧彌漫著

你在高處遠眺

是以漫江碧透是以百舸爭流

可我的院落早在夢中飄散

你瞧，如此松柏在天空下倒長

可你是良臣嗎

一寸竹柏一寸江山，請君拜香

山中去，爾后你在林中行走

這光便迎著你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