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澤
散文詩是詩與散文的完美融合,才成為散文與詩以及其他文體不可替代的優秀文學品種。波德萊爾因為不滿足詩的高度概括、高度簡練而尋找比他的詩集《惡之花》“更自由、細膩、辛辣”的表現方式,才創造了融入散文元素的“散文詩”這一文體,出版了《巴黎的憂郁》。大詩人艾青認為散文詩應該“讓詩和散文攜手并進,進入美的天國”(中國散文詩學會成立時的賀詞)。柯藍、郭風等老一輩散文詩作家在這一點上的論述更多。作為一名散文詩的愛好者、實踐者和永遠的學生,我完全贊同與服膺于這一見解。我長期從事地方文學組織工作,接觸許多喜歡散文詩的讀者,我了解他們對于散文詩的看法:譬如不喜歡缺乏詩意的小散文式作品,也不喜歡過分詩化的不分行的詩歌式的作品,特別是生搬硬套洋東西的讓人墜入云霧之中的作品。我個人的感受亦如此。因此越來越堅定地認定散文詩是有別于詩、散文的獨立文體。有散文美的詩還是詩,不是散文詩,有詩意的散文還是散文,不是散文詩。散文詩必須吸取與融入詩和散文的長處,舍去某些對于散文詩而言的短處,豐富自己的藝術表現力。
基于此,我的創作常常對照,詩與散文兩個方面體現得如何,融合得如何。當然這只能說是自我對于散文詩形式的要求。首先是詩意的體現。我得檢查,我的散文詩構思是否新穎。藝術想象發揮得如何,準確不準確,或者是隨心所欲所致的勉強與費解。我得檢查,最基本的虛與實的結合、轉換是否有所體現。意象的創造如何。象征手法、通感手法等藝術手法運用了沒有等等。如果沒能根據內容的需要選取一些必要的詩的表現手法,散文詩的詩意豈不是空穴來風?當今散文詩創作中既存在“形式小于內容”的問題(即藝術表現跟不上內容的需要),也存在的“形式大于內容”(即內容一般化,而一味在表現技巧上面狠下功夫)的問題。散文詩的內容,也即選材吧,容易被忽略。其實,從某種意義上看,散文詩和別的文體一樣,內容比形式更重要。只有在內容的基礎上談形式的表現才有意義。本來散文詩在具有詩的品質的同時,融入一定散文性細節的文體特征,使它具有更細膩、更深刻表現現實生活的獨特功能,但不少散文詩作家可能因為害怕“詩化”的削弱而寧可缺失。忽視深入、體驗和表現多姿多彩的生活,而將散文詩看作憑借藝術技巧就能擺弄好的小玩意兒的創作,必然內容“貧血”。
白石老人論畫曰:“不似欺人,太似媚俗,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我以為同樣適用于散文詩。散文詩融入散文的敘事,側重掌握“似”,而融入詩的想象等詩意的表達側重掌握“不似”,完美統一才能達到“似與不似之間”之妙。生活是創作的土壤,散文詩作品必須來自生活,不然就“不似”,就“欺人”。散文詩之花又必須高于生活、美于生活,這就需要“不似”的創造。我的(恐怕也是許多人的)作品初稿往往偏“似”甚至“太似”,接下來的任務是往“不似”的方向修改,即調動詩的手法強化詩意的表現。例如“我體味著李耕先生稿紙上的字,體味著他靈魂的急速游走。我追不上他思想的電光石火的閃亮腳步,牽不住他濃濃詩情的涌溢流駛”(《 李耕的字》),木頭可以“浮起一條浩浩蕩蕩的海上絲綢之路”(《木頭》),一種“從日月星辰滴下的燦爛的光,從江河湖海提取的濃濃的光,從上蒼意旨里飛射的清亮的光,一次次等待著冥冥中的一聲召喚”靈光的捕捉(《靈光》),“海的風浪雕塑了你的扭曲,你卻把扭曲里積淀的堅硬展示出來,海億萬年切割你的軀體,你卻從靈魂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來直指天空,點開了一片彩霞”(《海底森林》),“左腿曲蹲,右膝跪地。跪著,為了連接廣袤的大地,為了巋然不動。目光直射前方,為了穿透敵情的詭譎,為了預見勝利的曙光”(《跪射傭》)等。散文詩也可以說是一種語言的藝術。我習慣把可有可無的文字刪去,加上跳躍、斷層、留白等手法的運用,而不是按照散文的套路追求“完整”,寫得短些,再短些。遣詞造句必須具有活力。內容方面的修改與形式方面的修改需要同步進行。例如《跪射傭》步步升華,水到渠成表達了“有血有肉的跪射俑是強大秦國的一個意象。/光芒四射的跪射俑不也是我們今日偉大中國的一個象征”,《一種緣》從一種自然現象毫不牽強地升華到贊美偉大中國的高度。
紀實與想象是散文詩的兩翼,也是形式與內容相一致的需要。
紀實是詩的不足的一種彌補與支撐。例如,我長期生活在歷史文化名城、著名僑鄉、大部分臺灣同胞的祖籍地泉州,對于泉州鄉土生活比較熟悉,我創作這方面的散文詩就占有一定比例。我的散文詩《錯雜彈》(八章)中的《草庵》《海底森林》《一種緣》《通》就是選材于泉州的鄉土生活。當然,鄉土散文詩既是鄉土的,又必須超越鄉土。進入創作時,散文詩主要的三種類型抒情散文詩、哲理散文詩、敘事散文詩往往會有一定程度的融合。鄉土散文詩的紀實——紀文史之實,是必不可少的,需要鄉土生活的體驗和從大量的文史資料的閱讀中提取精華,同時注意發掘哲理,增強作品的厚度。這樣的鄉土散文詩在帶給讀者審美的藝術感染力的同時,也帶給讀者豐富的知識。想象是散文不擅于詩意表現的一種強化,努力把紀實與想象都做得好一些,是我鄉土散文詩創作的追求。
散文詩應該努力做到形式與內容互為觀照、互為制約,達到盡可能完美的統一。“磨刀不費砍材功”、“慢工出細活”,散文詩的佳作是改出來的。
建國以來,特別是新時期以來,中國散文詩的創作從較為單一的牧歌式贊美生活走向多角度表現生活、思考生活,從繼承傳統的藝術表現方式走向勇于吸取外來的藝術表現手法,增強藝術表現力與多樣性,從題材的狹窄走向寬廣,從輕淺走向厚重,從保守走向開放,善于吸取其他文體之長和一切先進文學的營養,提高藝術質量,從較為簡單的感情抒寫,呼喚真善美,走向更為豐富、深刻的反映社會人生、鞭笞假惡丑以及由此引發的心靈震顫。縱觀中國散文詩百年歷史,軌跡清晰,有章可循。中國散文詩百年歷史長河波濤滾滾,后浪推前浪,優秀的散文詩作家與作品層出不窮,百花齊放,姹紫嫣紅,星光璀璨。我是個愚鈍的人,只能更加努力,不斷學習、不斷總結,爭取創作出多一些受到廣大讀者歡迎的優秀散文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