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艙醫院是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強有力手段

潘鋒

4月24日國家衛健委新聞發言人米鋒在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上宣布，隨著最后一例重癥新冠肺炎患者治愈，武漢重癥病例清零。將已確診的輕癥患者及時收入方艙醫院進行集中救治和隔離，成為扭轉武漢保衛戰戰局的關鍵一招，4月2日，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王辰教授團隊在國際著名醫學期刊《柳葉刀》上發文，向全球介紹了中國方艙醫院的建設和管理經驗。王辰院士于2月1日隨中日醫院國家醫療隊抵達武漢后，通過對疫情防控形勢的調研和判斷很快向中央和地方提出了征用大型場館建設方艙醫院的建議，中央指導組采納了這一建議。

據統計自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以來，武漢市各方艙醫院共收治輕癥新冠肺炎患者12 000多例，方艙醫院實現了零死亡零感染，為打贏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武漢阻擊戰和保障人民生命健康做出了巨大貢獻。王辰院士等在文章中介紹了武漢方艙醫院的三個主要特點和五大基本功能并指出，方艙醫院是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和未來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一個強有力手段，對這一新模式的總結和推廣有助于進一步加強我國現代社會治理體系和能力建設。

方艙醫院取代居家隔離

王辰院士介紹說，方艙醫院又被稱為方艙庇護醫院，是由會展中心、體育館等大型公共設施改建而成的大型臨時醫院，主要功能是為輕型、普通型新冠肺炎患者提供隔離、病情監測、醫療照護等服務。方艙醫院能夠快速收治確診患者，緩解定點醫院的醫療壓力，是執行“應收盡收，應治盡治”方針的關鍵之舉，在此次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研究團隊在文章中介紹，2020年2月初作為中國疫情的“震”中，武漢市每天激增的新確診病例給武漢市醫療系統帶來巨大壓力，武漢市新冠定點醫院床位告急，成千上萬輕、中癥患者不得不居家隔離，但居家隔離存在許多問題。一是新冠肺炎已被證實可以人傳人，早期流行病學證據顯示半數以上的新冠病毒感染者中至少有一名家庭成員確診，而所有聚集感染中75%～80%都發生在家庭，表明家庭內部傳播率很高;二是居家隔離會給患者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患者會擔心將疾病傳染給家庭其他成員;三是居家隔離很難做到完全有效且很難得到嚴格執行，部分患者可能會違反規定外出辦事、娛樂和鍛煉;四是新冠肺炎患者可能在短時間內由輕、中癥轉為為重癥甚至危重癥，居家隔離無法密切監測病情進展并及時將重癥患者轉診到定點醫院隔離治療。

“患者如果收不進來或收得慢就，新冠肺炎就會繼續傳染，患者病情也會持續加重，如何實現‘應收盡收、應治盡治是當時擺在人們面前的一道難題，此時，武漢需要一種快速、大規模隔離和照護輕、中癥新冠肺炎患者的能力和方法。為了在短期內迅速擴大床位。我們提出了建方艙醫院的建議，事實證明這一全新的方法——方艙醫院，成為扭轉武漢保衛戰戰局的關鍵一步。”王辰院士說。

2020年2月5日，武漢緊急改造展覽中心和體育場開始建設首批3個方艙醫院，在此后幾周里又相繼建成13家方艙醫院。相較于傳統醫院，方艙醫院一般通過物理分隔形式將病區和床位單元分隔成類似醫院工作用房和病房的多個空間，以保障患者隱私。方艙醫院的空間劃分包括三區（污染區、清潔區、半清潔區），健康工作人員與患者通道分開設置，“三區兩線”的安排可有效預防院內感染。新冠肺炎確診患者居住在病床區（污染區），工作人員與醫護人員穿脫防護服在半污染區域，接收物品在無污染的清潔區，各方艙醫院可根據周邊醫療資源和具體需求設立影像檢查區、臨床檢驗區、病毒核酸檢測區等臨床功能區。為降低方艙醫院感染風險，醫院每天為患者分發1～2個口罩并要求所有患者佩戴口罩以降低病毒傳播風險;醫務人員、社區工作者、清潔工作者、警察等入艙前都要接受專門培訓，確保滿足預防院內感染的要求，所有工作人員在病區環境中實行全面防護，進入方艙醫院后必需佩戴口罩、防護目鏡和穿防護服。方艙醫院理順了武漢地區新冠肺炎患者救治的醫療秩序，“應收盡收”產生了“擰緊水龍頭”效應，有效阻止了更多的新冠病毒感染者的產生。

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分會、中國醫師協會呼吸醫師分會發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治專家意見》，對方艙醫院患者的入艙標準做了如下推薦：輕型、普通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有自主生活能力，可以自主行走;無嚴重慢性疾病，包括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惡性腫瘤、結構性肺病、肺心病以及免疫抑制人群等;無精神疾患史;年齡<65歲;已排除流感病毒感染;靜息狀態下血氧飽合度（SpO2）>93%，呼吸頻率<30次/min。專家意見強調要密切監測患者生命體征和SpO2，早期識別重癥患者。如果患者病情快速進展或達到重型、危重型診斷標準，應及時轉至定點醫院救治。方艙醫院實質上是輕型、普通型患者的小社區，需增進患者間的理解，注意患者心理疏導，此外可設立讀書角、電視區等，通過組織各種活動豐富患者住院期間的文化生活。

王辰院士介紹，方艙醫院“應收盡收“的策略，極大地緩解了更高級別醫院的資源壓力，自2月4日第一家方艙醫院開艙前到2月22日全部16家方艙醫院均開始收治患者，傳統醫院的空床率從4%提高到16%，方艙醫院極大地改善了不同病情患者的分布狀況，提高了整體救治護理效率。隨著方艙醫院數量的不斷增加，床位越來越多，在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和廣大人民群眾、醫務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新冠肺炎新增確診病例逐漸減少，治愈患者與日俱增，方艙醫院床位使用也開始下降。3月1日武漢第一所方艙醫院關門休艙，3月10日16家方艙醫院全部休艙，標志著方艙醫院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使命暫告一段落。

三個特點 五大功能

王辰院士說，方艙醫院雖然有一些歷史先例如臨時醫院、應急野戰醫院、應急避難所、醫院隔離病房等，但與以往用于控制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設施相比，武漢方艙醫院還具有3個特點和5大功能。

第一個特點是建設施工速度快，由于方艙醫院主要是由體育場館或展覽中心等現有設施改造而成，因此只需在現有建筑物的基礎上進行內部空間重新設計，安裝床位和醫療設備即可，可在很短時間內建成，武漢的前三個方艙醫院僅用29小時便建設完成，開放床位4000張。

第二個特點是規模大，武漢在短短3周內建成了可提供13 000張床位的16家方艙醫院，這些床位迅速收治了大量的確診患者，方艙醫院的啟用扭轉了防控防控初期醫療資源緊張的被動局面，截至3月10日方艙醫院累計為12 000多名輕型、普通型患者提供了診療服務。

第三個特點是低成本，方艙醫院是由已有的公共場所改造而成，避免了新建醫院的昂貴投資，疫情消退后這些建筑還可以恢復原來的用途。方艙醫院充分利用現有場所資源，僅需增加床板、隔板、床頭柜等物品并改造臨時廁所、盥洗池等基本設施即可投入使用，其他方面的成本支出也低于或至少不高于普通醫院，經濟成本相對較低。在人力資源方面，來自全國各地的40 000多名醫務人員馳援武漢，在方艙醫院的大多數醫務工作人員均來自湖北省以外的地區，由于方艙醫院收治的患者均為新冠肺炎確診患者，相同的病因減少了治療和護理的復雜性，收治的所有患者均為輕型、普通型患者，相對于重癥患者監護和治療相對簡單，因此與傳統醫院相比，方艙醫院需要的醫生和護士更少，人力成本也相對較低。

王辰院士說，除了以上三個特點，方艙醫院的五大基本功能滿足了大量新冠肺炎確診人群的基本診療需求。

隔離是方艙醫院的第一個基本功能。輕型、普通型患者新冠肺炎患者相比重癥患者更活躍，活動范圍更廣，增加了疾病傳播可能，特別是與家庭和社會接觸可造成社區傳播，因此將確診患者收入方艙醫院集中隔離收治能夠有效阻斷新冠肺炎社區傳播，更好地保護患者家庭和社區公眾安全，對于控制整個武漢疫情的發展至關重要。

分診是方艙醫院的第二個基本功能。方艙醫院為新冠病毒感染患者提供了戰略性分流，一方面保證了重癥和危重癥患者可以優先獲得更高級別定點醫院的救治;另一方面為占比約80%的輕型、普通型患者提供了適當的醫療服務，提高了治療和護理效率，緩解了定點醫院醫療資源不足的壓力。

給予患者基本醫療照護是方艙醫院的第三個基本功能。相對于居家隔離方艙醫院能給予輕型、普通型患者符合疾病規律和特點的基本醫療照護，包括抗病毒治療、抗菌素治療、補氧、靜脈輸液、中醫中藥、心理健康咨詢等，為支持醫療服務方艙醫院還開通了電子信息系統，由云平臺支持連接更高級別的醫院進行病情記錄、監測和重癥患者轉診。

頻繁監測和快速轉診是方艙醫院的第四個基本功能。方艙醫院為收治的患者提供了嚴密的病情監測，醫護人員通過每天多次為患者測量呼吸頻率、體溫、SpO2、血壓等，配合影像和實驗室檢查來觀察患者病情進展，有利于早期識別病情加重者，避免延誤治療。對于符合重癥臨床標準的患者會被迅速轉至定點醫院;如果患者達到出院標準則允許出院，離開方艙醫院后在指定隔離觀察點隔離14天確認康復后才能回家。截至2月29日即第一家方艙醫院休艙的前一天，方艙醫院轉移到更高級別定點醫院的患者占所有方艙醫院患者總數的13%。

保障基本生活和社會參與是方艙醫院的第五個基本功能。方艙醫院為患者提供了必要的生活條件，包括住宿、食物、環境衛生等，滿足了患者基本生活和社交需求。為緩解患者隔離焦慮，提高他們的社會參與感，醫務人員還為患者提供情感支持，以減輕他們由于被診斷為新冠肺炎和隔離可能產生的焦慮，在方艙醫院里患者可以一起看電視、跳健身舞、閱讀圖書甚至慶祝生日。

王辰院士表示，與居家隔離相比大量患者在方艙醫院實現了集中隔離，接受必要的治療和更加專業的密切病情監測和及時轉診，從2月18日開始也就是第一家方艙醫院開始接收患者的12天后，武漢的確診病例數量開始穩步下降。方艙醫院是應對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新模式，對這一模式的總結和推廣有利于進一步加強我國現代社會治理體系和能力建設。

共享中國經驗

“方艙醫院是武漢抗擊疫情的關鍵措施之一，希望這種模式能夠幫助更多國家增強應對新冠肺炎的能力。”王辰院士說。

隨著疫情在全球蔓延，許多國家新冠肺炎患者急劇增加，傳統醫院同樣面臨著床位短缺的困境。例如在意大利一些地方政府已要求醫院管理者騰出重癥監護室床位來收治新冠肺炎患者，并要求將非急需施行的手術減少了70%;美國、英國和西班牙等也正在實施類似方艙醫院的措施，包括撒哈拉以南非洲和亞洲在內的許多國家也都在采取這些應對措施，以確保有效隔離和照護大量的輕癥或普通型感染者。

王辰院士表示，中國的疫情已經得到全面緩解，方艙醫院也已全部關艙，病毒無國界，雖然每個國家疫情各有特點，但中國的經驗具有借鑒意義。疫情期間中國學者同歐美國家的學者進行了大量遠程的學術交流，如歐洲呼吸學會、美國呼吸醫師學院、瑞典卡羅林斯卡醫學院等，交流的話題既包括專業領域學術問題也包括衛生政策方面的內容，目的是希望通過進行一系列重要的國際交流活動，與各國同行分享抗疫中的中國智慧和中國經驗，促進國際社會抗疫合作。

王辰院士介紹，通過方艙醫院實踐中國醫學工作者和衛生管理者積累了豐富的診治、院感控制和政策制定等方面的經驗與智慧，為其他國家方艙醫院建設提供了可借鑒的經驗。根據所在國家的國情謀劃建設方艙醫院是當前全球防控疫情的關鍵任務之一，目前中國已支持意大利、伊朗、塞爾維亞等國家制定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政策，協助各國根據本國國情構思建設方艙醫院，具體措施包括將方艙醫院的所有政策、管理手冊和臨床指南翻譯成多國語言，向不同國家派遣具有施工建造、疾病診療等方面豐富經驗的專家，為多國建立和運營方艙醫院提供咨詢與指導。4月3日英國倫敦南丁格爾方艙醫院正式建成，將可為新冠肺炎患者提供4000多張床位，此外意大利、印度尼西亞、加拿大等國家建設的方艙醫院也已開始投入使用。王辰院士認為，通過方艙醫院許多國家提升了應對當前新冠肺炎疫情以及未來流行病和自然災害的能力。

王辰院士建議，國家在今后制定大型會展中心、體育館、庫房、廠房等相關建筑標準時應考慮預先設計醫療應急功能，在場地設置、通風系統、傳染病分區劃分等方面預留改造的接口、空間和設施，一旦出現重大疫情可以在24小時內轉化成方艙醫院并快速啟用，這也是未來我國完善重大疫情防控體制機制，健全國家公共衛生應急管理體系的重要內容，也是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體現。方艙醫院是在中央指導組迅速決策下并立刻轉化為執行層堅定有力行動的結果，無論是廣大醫務人員還是醫院管理者，特別呼吸界、重癥醫學界的同道在其中付出了大量努力。“作為一種新型的醫院模式，方艙醫院注定將成為中國乃至世界醫療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王辰院士說。

王辰院士最后強調，醫學的本質是維護和增進人類健康，加強應對重大傳染病預防和控制能力不僅要重“治”更要重“防”，不僅要重“專”也要重“全”。從具體的防疫和應對新的突發傳染病尤其是呼吸道傳染病到國家整體發展，衛生健康關乎人民健康和生命安全，關乎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是國家需要高度重視發展的公共事業之一。此次疫情之后必須進一步加強公共衛生體系建設，促進醫療和預防的融合，從SARS到H1N1流感，再到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都證明了這一點，因此一定要真正促進醫療和預防體系的融合而不是讓它們愈行愈遠，只有把臨床體系跟預防體系高度融合在一起才能解決預防的根本問題，才能為人民群眾提供更好的健康服務。

專家簡介

王辰，中國工程院院士，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現任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中日醫院呼吸中心主任。中國醫師協會呼吸醫師分會會長，中華醫學會呼吸病學分會榮譽主任委員，國家呼吸臨床研究中心主任。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1項，一等獎1項，二等獎3項，并獲何梁何利科技進步獎、世界衛生組織控煙杰出貢獻獎等多項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