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倆好

莊桂良

老郭和老鐘是山灣村的，一個住南屯，一個住北嶺。去年年初以來，兩個人因為承包池塘的事一直鬧別扭，現(xiàn)在眼瞅著臨近過年了，老郭琢磨著，原本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好哥們，還是主動去解開這個疙瘩為好。

這天，老郭托小組長給老鐘捎話，說大年初二要請老鐘來家里吃頓飯，言外之意要跟老鐘重歸于好。

誰知捎話的小組長回來說，老鐘晃著腦袋不同意。老郭忙問為什么，組長吞吞吐吐不想說。老郭急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怎么在中間打埋伏呢呀？”組長這才說：“老鐘說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愿來吃。”老郭一聽，心里這個氣呀，你不是不愿意來吃嗎？那這頓飯我是非請不可了。

老郭下到地窖，拎出兩瓶“高粱燒”來。這酒是老郭兒子小郭出生那年置下的，一晃都在窖里困了二十多年。在山灣村，各家生了男孩，都要買上一些高度瓶裝酒儲藏起來，一直留到男孩成家時才取出來喝，圖的就是個吉利。

老郭拎著“高粱燒”去了北嶺。老鐘遠遠地見老郭沖他家過來了，忙擱下手里的活計，從后門溜了出去。老郭看見老鐘人影一閃不見了蹤影，知道他心里還是沒放下，既沒喊也沒追，獨自坐在老鐘家的炕沿邊抽了一支煙，才放下兩瓶“高粱燒”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郭又不請自來。為了引起老鐘的注意，老郭進門之前故意咳嗽了一聲。誰知，老鐘依然避而不見，躲到后窗戶根下也不搭言。老郭也不喊也不找，坐在炕沿上一邊抽煙，一邊自言自語：“這酒我是拿來了，老哥該不是鐵石心腸吧。”抽完煙，老郭又放下兩瓶“高粱燒”走了。

第三天，老郭如法炮制，大搖大擺地進了老鐘家，放下兩瓶酒，又悠閑地回了南屯。這樣，老鐘家木柜上擺著的“高粱燒”，就有了六瓶。

山灣村有個習俗，這“高粱燒”提前取出來送人，一定要送給貴客，“酒”有“求”的諧音，連送三次體現(xiàn)尊敬，前后送六瓶，若無回音，那就是貴客的不是了。殺人不過頭點地，老郭這么做，是給足了老鐘面子。

老鐘要的就是這個勁兒，見火候差不多了，就讓小組長給老郭帶話，飯可以吃，但要去鎮(zhèn)上的大飯店，大過年的在家做飯?zhí)闊?/p>

老郭得意地笑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老郭跟鎮(zhèn)上的飯店訂完位子，就給兒子郭磊打電話，高興地說：“兒子，一切搞定！”原來，郭磊正追求老鐘的閨女莉莉呢。莉莉才貌雙佳，這樣的女孩打著燈籠都難找。老郭想，到時候酒杯一端，事情就妥了。

可是事情起了變化。一場新型冠狀肺炎疫情來襲，攪得人們心神不安。小組長開始一家家的上門，提醒做好衛(wèi)生防護、不要聚集聚餐，還特別問老郭，是不是把飯局取消了。

老郭心里不由一咯噔，為了這頓飯，他可是豁出了老臉的。郭磊雖說是一表人才，但在部隊里和女孩接觸的機會少，找對象的事可讓老郭急著呢。現(xiàn)如今誰讓這煮熟的鴨子飛了，誰就是和我老郭過不去，是我老郭的仇人！

好在小組長也沒有強人所難。老郭掰指頭算算，離大年初二還有十天時間呢，這期間，郭磊要外出執(zhí)行一趟秘密任務，不能和外界聯(lián)系。時間過得可真慢呀，更讓老郭意想不到的是，電視新聞里說，新冠肺炎存在人傳人現(xiàn)象，傳染力很強，他的心里開始打鼓了。

老郭去找小組長，小組長很贊同老郭取消飯局的想法。可老郭擔心，該怎么對老鐘張口呢？一旦產(chǎn)生誤會，孩子的事就黃了。他請小組長幫忙去探探老鐘的口風，小組長拍著胸脯說：“保證沒問題。”

想不到，小組長去了老半天才回來。老郭心說，一定遇到麻煩了。果然，小組長一張嘴就磕磕巴巴，詞不達意。老郭急了：“有什么話直來直去別磨嘰。”

小組長紅了臉，說：“老鐘是個老頑固，我好話說了三千六，他就是油鹽不進，還數(shù)落你不懂人情世故。”

老郭愣住了，臉上好像被大巴掌拍了一下，火燒火燎一樣難受。小組長安慰說：“老鐘說明天給你打電話。”

僅僅一夜之間，村里的人們都開始出門戴口罩了，進屋就洗手，一些從外鄉(xiāng)回來的人躲在家里不出來，說是自覺居家隔離觀察，村干部也一家一家地做疫情知識普及工作。老郭更覺得初二這頓飯，成了燙手的山芋。

老鐘果然給老郭打電話了。老鐘說：“大老爺們說話，吐口唾沫掉到地上就是釘，你怕死，我吃起來也沒意思。”

老郭尷尬地說：“過了這陣子，啥時候吃不行？不過，說我怕死，可就冤枉我了。”

老鐘卻“哼”了一聲，說：“說你不懂人情世故，總不為過吧？其實從承包池塘開始，我就覺得郭磊和莉莉的交往，就該斷。”

老郭呆住了，原來老鐘早就知道他請客的原因，可是這么一來，不是把孩子們的事耽誤了嗎？

這么一想，老郭急了，軟中帶硬地說：“咱老哥倆的事由咱老哥倆辦，孩子們的事還是他們自己說了算。”

老鐘笑著說：“我知道，郭磊的事你說了不算，可是我閨女莉莉，就看我的態(tài)度了。要我說，透過吃飯這件事，反映出你老郭有兩大弱點，第一出爾反爾，第二膽小如鼠。郭磊若像你似的，這樣的人不嫁也罷。”

老郭是哭笑不得，又有苦難言，老鐘的脾氣老郭知道，萬一在女兒的婚姻大事上橫插一杠就麻煩了。這么一想，老郭決定拋出個重磅炸彈。他說：“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和你爭池塘，是郭磊的主意。郭磊說你有老寒腿，是為你好。你想想，郭磊怎么知道你有老寒腿？這主意又是誰拿的？”

原來，老鐘當初要承包池塘的時候，莉莉是堅決反對的，后來承包權被老郭搶去，老鐘頗有微詞，莉莉卻默不作聲了，其中的奧秘就在于兩個年輕人早就商量好了。老鐘聽老郭說起，這才尷尬地笑了笑，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你等著。”兩個人也就結(jié)束了通話。

老郭正心神不定之際，小組長戴著口罩笑嘻嘻地來了。小組長神秘兮兮地說：“老鐘讓我捎話，初二那天他請你去喝‘高粱燒。”

老郭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板著面孔說：“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響應政府號召不聚餐，切斷疾病傳播渠道，這既是對自己和家人、朋友負責，更是對全社會負責。你給老鐘回個話，這頓飯我就不去吃了。等疫情過去以后，不管我和老鐘能不能成親家，平時喝酒走動是不會斷的。”

這時，小組長出人意料地拍起了巴掌，笑著說：“你們老哥倆真是一副德行，不但能想到一塊，而且還能做到一塊。老鐘初二請你吃飯的事，是我跟你開的玩笑。”

老郭一頭霧水，聽了小組長的一番話，這才恍然大悟。其實，疫情一來，老鐘就想借機難為一下老郭，看看老郭在人情和生命面前，咋擺咋看，孰重孰輕。后來通過聚餐這一件小事，老鐘對老郭已是佩服有加。老鐘讓小組長傳話，即便不喝這頓酒，他對兩個孩子的婚事也是一百個滿意。老鐘還說，已經(jīng)告訴莉莉別回來過年了，也希望老郭告訴郭磊，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個人的婚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老郭長舒了一口氣，心里說：都說哥倆好，這才是真正的哥倆好，人心對人心，八兩換半斤，等疫情過去了，咱老哥倆要好好喝它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