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當家

丁秀紅

且說乾隆第四次下江南，剛踏入一個地界，就感覺與眾不同。大片大片土地連在一起，田間堤堰排水、灌溉有序。繼續(xù)前行，有一村莊，成排農(nóng)舍院落整齊劃一，井然有序；村內(nèi)雞犬相聞，氣氛祥和。

這時，一群青壯年男女拿著鐮刀說說笑笑從村里出來。乾隆吩咐隨從去了解一下，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原來，這個村叫寧家屯，有兩百多戶人家，都姓寧。這寧家屯實行家長制，分工管理極為明確。大當家統(tǒng)領(lǐng)全局，小當家分工負責(zé)。族內(nèi)一切事宜，由大小當家共同商定實施。全族人分工明確，老弱病殘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青壯年多勞多得。婚喪嫁娶等大事，都是全族出面料理。每年農(nóng)閑季節(jié)，大家出資出力建房，房間大小布局一致。族中的男子結(jié)婚時可以分房入住，一直到老。若有人家搬遷別處或者亡故后沒有繼承人，房屋收歸宗族，重新分配。

眼下正是秋收季節(jié)，那群人在一個小當家的帶領(lǐng)下到地里割谷子去。

乾隆點頭贊許，連連說：“好！好！好！鄉(xiāng)野村夫，能把一個大家料理成這樣，實在是不簡單。”這就更勾起了他要到村里探察一番的想法，看看當家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有這等領(lǐng)導(dǎo)才能。如果可行，樹立個典范讓其他地方都來效仿，豈不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乾隆吩咐大隊人馬在村外休息，然后找一個村人帶路，自己帶了幾個貼身隨從來到村里。領(lǐng)路人是一個中年漢子，他畢恭畢敬地把一行人領(lǐng)進了村中心一座大宅。這是一座寬敞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磚瓦房，里面打掃得干干凈凈；床椅桌凳一應(yīng)俱全，布置得整整齊齊。這座宅院，是族中專門用來招待客人或舉行重大活動的場所。中年漢子按照皇上吩咐，去把當家人找來……

一會兒工夫，一個青衣少年匆匆趕來，到了屋里，在一個太監(jiān)的指引下來到皇上跟前，落落大方地跪下，嘴里說：“草民叩見皇上。草民不知皇上駕到，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乾隆見這跪拜的少年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就不滿意了，眉頭一皺，質(zhì)問道：“你們當家人哪里去了？讓他過來回話！”

少年慌忙磕頭謝罪說：“回皇上，小人就是當家人！有什么事皇上盡管吩咐，小人盡快去辦。”

“哦？”乾隆半信半疑，十分奇怪，問道：“全村老少眾多，怎么讓你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當家？”少年回答：“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乾隆更加納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自古以來，家族中都是由德高望重的人當家做主，年齡大經(jīng)歷多，管理一個家族才能照顧到方方面面，有的放矢。

“回萬歲爺，初生牛犢不怕虎，有志不在年高。年齡大的人做事容易瞻前顧后，放不開手腳，不利于家族發(fā)展壯大。”

乾隆笑了，點點頭說：“有意思。”接下來少年吩咐其他的人前來照應(yīng)一切，果然處事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將近正午，少年當家人吩咐下去，趕緊準備飯菜。乾隆并不推辭，他倒要看看，這鄉(xiāng)野地方拿什么食物招待他們。

一會兒飯菜上了滿滿一桌，主菜就是兩大盆，分別是小雞燉蘑菇，清蒸河中鯉，輔菜無非就是青菜豆腐等。喝的是自制米酒，吃的是大餅、小米干飯。乾隆在宮中吃慣了山珍海味，偶爾嘗到這粗茶淡飯，倒覺得清爽可口，別有風(fēng)味。

酒足飯飽后，乾隆把站在一邊隨時聽候吩咐的當家少年叫到跟前，讓隨行太監(jiān)從行囊中拿出一個梨子賞給他。少年受寵若驚，連忙謝過皇上的恩典，然后轉(zhuǎn)身出去對其他人如此這般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把兩口大缸抬到院子里，有人擔水灌滿大缸，有人送來一把菜刀、一塊菜板、一個蒜臼。

君臣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少年做這一切，心里納悶：他們這是要干什么？

少年接過刀板，把梨子切碎放在蒜臼里搗成泥，一分為二倒入缸里，用勺子攪勻，然后傳話下去：“家中無論男女老少，都來分享皇帝的賜梨。”

不一會兒，全村男女老少帶著瓢、碗，排成長隊陸續(xù)進院，一個個跪下謝過皇恩，再從缸里舀出一勺勺帶梨沫的水倒入自帶的碗、瓢內(nèi)喝下。上至八九十歲的老人，下至懷中吃奶的孩子，皆是如此……

回到京城后，乾隆饒有興致地把此事說給眾臣及妃嬪、皇子們聽，說完還對當?shù)氐娘L(fēng)俗和少年當家人贊不絕口，要是國人都像這少年這樣有智慧，有才干，何愁國家不強大？要是能把這件事在全國推廣開來就好了。

大多數(shù)人聽了都頷首贊許，有一個乾隆最寵愛的妃子聽了此事后卻說：“這個人小小年紀，就這么有能耐，長大成人可就了不得。如果起兵造反，豈不是一呼百應(yīng)？皇上還是不要大意，趕緊趁其羽翼未豐，將其剿滅，以絕后患，更別說要在全國推廣……”

乾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但他沒有采取實際行動，推廣之事也暫且打住不提，妃子的話卻是牢牢地記在心里了。

幾年后，乾隆第五次下江南，走老路線，再次來到這個村莊。這次他是有目的而來，事先做了充分的準備，有大隊御林軍護衛(wèi)，當?shù)匮瞄T暗中設(shè)防，一旦發(fā)現(xiàn)村中人圖謀不軌，立刻采取措施……

乾隆帶著隨從進入村子，所不同的是隨從中增加了幾名武林高手。他們不用通報，直奔上次歇腳的院落。村民在當家人的帶領(lǐng)下，竭盡全力接待安頓皇上自不必說。只是這次當家主事之人換成了另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飯后，乾隆賞給少年一個柿子。少年接過柿子謝過皇上，張口就吃。

乾隆立刻皺緊了眉頭：這個當家人真不如上一個了。上一個把梨子搗爛和水分食，實在是高明，既顯示其智慧，又顯示出其無私的品行。這個可好，拿過來二話不說，自己吃了。就這點小事，可以看出其貪婪之心，于是就問：“上次朕來，那當家人去哪里了，怎么換成了你？”

少年說：“回萬歲爺話，他娶媳婦了。”

乾隆說：“娶媳婦怎么了？就不能當家了？”

少年說：“娶了親的人就難免聽老婆話。所以，家族中向來只用沒娶親的人當家。”

乾隆聽了，連連說：“可惜啊，可惜。那么好的一個當家人怎么就給換了？”

少年是個聰明人，一聽乾隆的話，慌忙跪下問道：“草民愚鈍，該死。只是不知道哪里不如上任當家人做得好，讓皇上生氣了？”

乾隆看了一眼少年，想起自己的皇子皇孫，無論大小，都要一大群宮女太監(jiān)侍候著，自己沒必要和一個孩子計較，于是只說：“罷了，你起來吧。”

少年謝過隆恩，誠惶誠恐地站在一邊。

過了一會兒，皇上還是忍不住問道：“上次當家人把朕賞的梨子分食，你怎么把朕賞給你的柿子自己吃了？”

少年說：“回萬歲爺，您的賞賜，作為當家人哪敢獨自享用？只是這柿子分不得。”

“這又是為什么？”乾隆不解。

少年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管遇到什么事，當家人不但要一力承擔，還要立刻著手解決，刻不容緩。要是把柿子（事情）分給其他人，或者不能當機立斷，貽誤時機，把事情辦砸了，就是不負責(zé)任，不稱職……”

乾隆心里豁然開朗。人家生活得好好的，自己要不是聽了妃子的話，怎么可能重來走一遭？管理一個國家和一個家庭，道理是一樣的，不能偏聽偏信，更不能隨意被枕頭風(fēng)影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