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口罩的老人

徐永忠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口罩成了緊俏貨，臨江街道也不例外。

大年初一那天，綽號“撿口罩”的張法強佝僂著身子，戴著口罩找到了街道主任陳東，說愿意捐贈十箱口罩。

陳主任心里“咯噔”了一下，對于這個人，陳主任還是比較了解的。張法強今年六十歲，十七年前得了一場病，病雖好了身體卻不行了，成了困難戶，街道為了照顧他，就讓他在公共廁所搞衛生。生活有了保障的張法強并不安分，每天都翻垃圾桶撿垃圾賣錢。陳主任曾勸過他，可張法強依然我行我素，陳主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這次自愿捐口罩，而且是十箱，可不是個小數目呀！

陳主任婉言相勸：“老張，現在口罩價格猛漲，你捐贈口罩，是個好事，不過，可千萬別因為捐贈口罩影響了正常生活呀！”

張法強知道陳主任擔心自己，說：“沒事，我捐的口罩是我這些年從垃圾桶里撿來的。”

什么？陳主任大吃一驚：“開什么玩笑？垃圾桶撿來的口罩你拿來捐贈？”

張法強見陳主任的神情不對，連忙解釋說：“陳主任，別誤會。這些口罩，是我撿垃圾賣錢，然后再用這錢買來的。”

陳主任吃不準他說的是真是假，這人可是有“前科”的，綽號“撿口罩”，如果他真用撿垃圾的錢買口罩捐贈，這可是個好典型，應該好好宣傳一下，但如果口罩是垃圾桶里撿來的，那可是要捅大婁子的，現在是非常時期，千萬馬虎不得。想到這里，陳主任說：“老張，捐口罩的事，不急！”

話音剛落，電話響了，說是有人從重點疫區駕車回到了景陽小區。陳主任整個人都蹦了起來，喊道：“隔離觀察，我馬上到！”說著轉身說：“老張，我有急事，就不陪你聊天了。”

陳主任下了逐客令，張法強只好無奈地走了出去，他想不通，明明口罩緊缺，自己主動捐贈十箱，為啥不要呢？嘴上叨咕著，可他眼睛沒閑著，見大門邊上的一個垃圾桶口露出一個廢紙箱的角，就走了過去，翻起了垃圾桶。這時，保安看到了，他認識張法強，但還是不留情面地一聲吼：“你干啥？這里不許翻撿垃圾桶。”張法強將剛從垃圾桶里撿出的硬紙板夾在腋下，點頭哈腰地討好著保安：“馬上走，馬上走，我不讓你為難。”

陳主任打發了張法強后，也匆匆地出了門，從車庫開車到大門口，剛好看到這一幕，覺得保安的態度有些過分，便搖下車窗吩咐了一句：“以后說話語氣要注意，別那么強硬。”保安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陳主任到了景陽小區，網格長忙跑過來匯報情況，說已經和當事人進行了溝通，對方也爽快答應配合隔離觀察，陳主任這才松了口氣。

處理完這件事，陳主任準備往回走，竟然發現有個佝僂的身影站在小區門口，手臂上套了個紅袖章，紅袖章上還歪歪扭扭地寫著“志愿者”三個字，顯得不倫不類，邊上放著兩個大紙箱，只要有人路過沒戴口罩，他都會趕過去送口罩讓人戴上，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張法強。

陳主任朝張法強的紅袖章指了指，問：“這是怎么回事？”

網格長哭笑不得地回答：“前幾天，張法強來找我，說要報名當志愿者。我說你這樣的身體怎么當志愿者呀？他竟然回答說，報個名可以拿到志愿者的紅馬甲和紅袖章。我見他動機不純，也就沒有同意，沒想到他自己做了個紅袖章套在手臂上，我怎么勸他都不聽，只能隨他了。”

這張法強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呀？陳主任剛想上前詢問，沒想到一陣暈眩差點摔倒，網格長一把攙住他問：“陳主任，你沒事吧？”

陳主任苦笑著搖了搖頭。網格長心疼地說：“你都三天沒合眼了，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呀！我馬上送你回辦公室，你在沙發上瞇一會兒，其他事，我來！”

陳主任沒理會網格長，強撐著走到大門口，見張法強紙箱里的口罩全是封著塑料的新口罩，這才放了心。

回到值班室，陳主任實在扛不住了，頭一歪便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醒來時，街上的路燈都陸陸續續亮了。陳主任拿出一包方便面，剛想用開水泡面，手機響了，有個熱心人舉報：“陳主任，張法強在垃圾桶里撿口罩呢，他白天發的口罩，很可能是垃圾桶里撿的，你快去看看吧！”天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陳主任丟下手中的泡面，沖出門去。

在昏暗的路燈下，陳主任沒看到張法強，反而看到了網格長，一問才知道，張法強已經拿著一大把廢口罩回家了。陳主任也沒多說什么，和網格長直奔張法強家。

張法強住的是平房，院墻內支著口大鍋，佝僂著身子的張法強正在煮著什么。“你在干啥？”陳主任一聲怒吼。

張法強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手中的臟口罩掉了一地。

“我，我在煮口罩。”張法強支支吾吾地回答。

網格長氣得直跺腳：“廢口罩用開水煮了也不行。你，你這是在犯罪！”

這話一出，張法強懵了：“我，我怎么犯罪啦？”

陳主任也忍不住指責說：“這些臟口罩，每只都有大量的細菌，每只都有感染病毒的風險，雖然用開水煮了，但你能保證將病毒全部殺死嗎？你還發給別人，這不是犯罪是什么？”

聽到這話，張法強知道陳主任誤會了，他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口罩，說：“陳主任，網格長，你們仔細看看！”

兩人順著他手指的地方一看，竟然發現那些煮過的口罩都被一分為二，旁邊還有一把大剪刀。

張法強直了直身子，說：“陳主任，網格長，我知道你們擔心什么，我也擔心重蹈十七年前的覆轍，所以，才每天將這些臟口罩撿回家，用開水殺菌后再一剪為二。”

陳主任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走上前問：“老張，這垃圾每天都會被清運，你大可不必這么做呀！”

“不！我必須這么做！”一貫唯唯諾諾的張法強態度強硬起來，“我絕不允許十七年前的悲劇再發生了。”

原來，從前張法強的父親靠收購廢品為生。十七年前，非典來襲，沒文化的父親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舍不得花錢買口罩，竟然去撿別人丟棄的口罩戴，結果父子倆都感染了非典。

后來，在政府的幫助下，病治好了，可張法強的身體卻垮了，也干不了重活，別人還暗地里送了他個綽號叫“撿口罩”。新冠肺炎疫情來臨，張法強將撿垃圾的錢全用在了買口罩上，存了整整十箱，因為沒捐成，只好自己去發口罩，可又擔心有人會像父親一樣去撿廢口罩，便在傍晚時分，將廢口罩撿回來用開水煮，再用剪刀一剪為二……

事情清楚了，陳主任和網格長都長長地松了口氣。陳主任語重心長地說：“老張，你的初衷是好的，但做法欠妥，廢棄口罩有專人巡查清運，統一處理，你這樣做，是幫了倒忙呀！”說完，他轉身對網格長說：“明天，增加廢棄口罩清運的次數。記住，在疫情面前，不留半點死角！”

臨走時，陳主任再次叮囑張法強，以后千萬別冒險去撿口罩了，也省得別人誤會。張法強點了點頭，拿起地上的剪刀蹣跚著進了屋。

陳主任看著他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套在張法強手臂上的那個自制紅袖章特別美，他心里說：“謝謝！就因為有你這樣的熱心人，我們一定能夠戰勝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