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夏至

孫麗麗

閑閑地翻開日歷，上面赫然寫著“夏至”二字，不由心中一驚，時間真如白駒過隙，“唰”地一下，一年快過去一半了。

夏至，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日子，有一個謎語“日久天長”，謎底便是夏至。

小時候，每當夏至來臨，最快樂的事莫過于捕蟬，村前村后的樹林里，或路邊的老柳樹下，我和小伙伴們貓著腰，探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尋找地上的窟窿。若是發現米粒樣的洞眼兒，上面又蒙著一層薄薄的地皮，便忙蹲下身，用手指稍稍一摳，洞口便豁然開朗，這時準能刨出蟬蛹。若是再來場雷陣雨，不少蟬蛹就直接爬出洞來，有點像關云長水淹七軍，蟬蛹都漂浮起來，—下就成了我們的囊中之物。

夏至乃是夏之初，此時的綠那么豐盈，大樹小樹宛若豆蔻年華的女孩子，綠發紛披，閃著綠色的光澤，風一過，嘩嘩搖曳，像一片清脆的笑聲。田野里那鋪天蓋地的綠是那樣的飽滿，流光溢彩，恣意揮灑，像溢出杯的啤酒。行走其間，像是進行一場沐浴，那種浩瀚與壯闊，人好像是天與地之間的一片綠葉。

夏至節氣三物候：“夏至到，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槿榮。”夏至到了，陽氣盛極到頂，故陽性的鹿角開始脫落;夏至過后，陰氣生，于是夏蟬便對著太陽嘶鳴，日影移動，蟬在樹枝上也慢慢地轉;喜陰的藥草半夏，夏天過半后才生長，故名。木槿花也在這個時候盛放。記憶中，我家院子里有好幾株木槿花，淺紫色的、白色的，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肉嘟嘟地綻放，木槿花是可以吃的，來一場花宴是很風雅的事。《詩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就是說美麗的女孩子，長得和木槿花一樣美。木槿花，朝開夕落，生生不息，就像愛一個人，雖然有矛盾，但始終會溫柔地相守，把愛當作一種信仰。

雖說夏至不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但卻是一年中最漫長的一天，古人們索性在這一天放假，祭祀、會友、宴飲，再吃一碗過水的涼面，于是有了“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線”的說法。

《帝京歲時紀勝》里有這樣一句話：“夏至，京師于是日家家俱冷淘面，即俗說過水面是也，乃都門之美品。”民諺日“冬至餛飩，夏至面”。按照古老的風俗，每年一到夏至，便要大啖生菜、涼面，因為天氣炎熱，適當吃些生冷之物可以降火開胃。

記憶里，每年夏至，母親便用新麥磨的面搟面條，面團在盆里揉來揉去，直至光滑，搟出的面條才有韌性，耐嚼。面條嚼在口中爽滑筋道，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母親總是一邊忙碌，一邊絮叨著，不要吃得太快，要細嚼慢咽，吃快了品不出新麥的香味兒，也不易消化。可我和哥哥一碗面三兩下便完事了。

說到“夏至”這個節氣，讓我想起寫《二十四節氣》的作家葦岸，他用心脈深切感觸大地的律動，如此細微，如此敏感而專注，可惜的是，他沒有寫完二十四個節氣，僅僅寫了五個節氣，止筆于“谷雨”，還未及寫“夏至”，就匆匆走了。葦岸走的時候只有三十九歲，拿節氣作比，恐怕相當于人生的夏至，是從春到冬、從純真到滄桑的中途。而他對文字的深情，永遠像夏至那樣給人以蔥綠鮮活的記憶。

明代畫家仇英繪《竹梧消夏圖》（局部）

蘇軾詩云：“三旬已過黃梅雨，萬里初來舶趠風。”夏至過后的三旬也就是三十天之后，才會出梅，代之以桑拿天。農諺曰：“夏至東南第一風，不種潮田命里窮”，“夏至水滿塘，秋天谷滿倉”。這時的雨水往往是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夏日熏風暑坐臺，蛙鳴蟬噪襲塵埃。青天霹靂金鑼響，冷雨如錢撲面來”。蛙鳴蟬噪，疾風、驟雨、迅雷，這時的夏天是多么熱鬧。

此時，田野里的玉米開始生根發芽，新發的葉子緊緊地卷在一起，宛如細針，輕松穿透土地的表皮，脆生生的一片綠。黃豆苗也拱出了泥土，車前子上有蟈蟈在鳴叫，馬齒莧肥肥胖胖，筷子草綠意盎然。

夏至到，眼前的小風扇一直慢悠悠地轉著，我喜歡風扇，覺得風扇才能轉出夏天的味道。